悄无声息

依旧是夜里寂静，些许蛙鸣燕语应该早早睡去了。池塘里的波纹一圈一圈漾着，好像要无力的逃脱什么东西。

不远处的村子在沉睡，月明星稀，一大片芦苇丛在细风里随意摇摆。仲夏夜风有些凉快，却也在远方吹得一丝悚惧。

“噌噌”芦苇深处传来人穿行的声音，似有似无。

“喂，你快点儿！跟上！”声音严肃却充满稚嫩。

“来了来了！唉，又踩到水坑了！都脏了！”另一个同样稚嫩稍有怒气的声音回道。

“哎呀，就知道踩水坑，自己不会看着点啊！看你娇生惯养的样儿！”开始的声音抱怨。

“行了行了，快走吧，早点逃出这儿，我可受不了了！”后面声音紧跟着说道。

依旧在芦苇丛中穿行，“噌噌、噌噌。”

月明星稀。

另一边的芦苇丛，两位老人坐在木椅上谈话，木椅咯吱咯吱得。

“你说你家儿子那两口子怎么着啊？整天闹来闹去的。”老王问老李。

“嗨，爱怎么着怎么着呗，早把我这老骨头扔了！哼。”老李回道。

“都三十几了，有孩子有媳妇的人怎么还是跟孩子一样爱计较事呢！”老王嗔怪道。

“都怪我没好好教育啊！呵！”老李像是自嘲。

“你那老胃病怎么样了？我这还不好呢，大半夜总得去趟茅厕。多少年了都，唉。”老王叹息自己的身体。

老李伸手折来一根芦苇，一人多高，呢喃道：“都蔫了。”

村子里就那么几十户人家，大多住着平瓦砖房，也就老王家住着坚实点砖墙，刷着大红漆。

每每几个月，就有不少拉货的大卡车从外面驶进来，来这里收买庄稼、粮食、 瓜果。有时连那条唯一的小土路也排不开了。多少年了，庄家割了种，种了收，只有村子不远处的芦苇丛一直在长，比人都高了。

有一天，村子里驶进来几十辆小轿车，喜事办的气派，小路也排不开了。仔细一打听，原来是村子里老王家儿子王强从城里讨回来的媳妇儿。村里人都乐了，何时村里也有城里人嫁过来啊，真光鲜！老王家也主要是这村里种田的大户，这几年庄稼收成不错，也过上了比一般人家好些的日子。

只是城里人那家有时不住的惋惜，好好的一个大姑娘，怎么偏偏嫁到村子里，不就有一阵力气和几亩地嘛。

只是村里人的自豪和城里人的鄙夷没有人知道。

路越修越宽，直到比人心还宽。

“王强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不准你碰我！你放手！”王强的媳妇儿灵慧大声嚷着。

“不行，我不能让你走，你走了我多丢人啊！哼。”王强死死拉着灵慧的手。

“王强，你再不放手我死给你看！你信不信！”说着拿起一把剪刀，放在胸前。

王强见势，也只好压了压火，甩下一句“臭婆娘！”转身去找些吃的。

“臭婆子，家里的面呢！”

接着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搞得临近几家也不安心，碍于乡里乡亲也没有人愿意说破。

这些年灵慧过得也是蛮苦的。当初顶着家里的压力死死要跑来找王强，都因王强一句话：“今后跟着我你不会吃亏，我要许你一辈子的福气。”都说女人在恋爱时没有智商，灵慧也就栽在了王强的手里。

确实，王强也把这块地打理的有条有理，没几年就成了村子里的第一富农。只是在同时，王强的性情也变了，钱缠在腰上，气也就粗了，人也更暴躁了。灵慧早早觉察出了变化，现在却甩也甩不开，每天都是争吵争吵，没完没了。

另一家，老李家，自打灵慧嫁过来的那天，老李儿子李贺便看着眼红。自小王强就比李贺高一头，现在王强也比李贺混的要好，李贺虽然表面上一幅唯唯诺诺对王强的样子，其实心里也挺不服气的。

王强婚后不久，李贺也从旁村里讨回一个老婆，是那村里有名的一枝花。可能因为打小受捧给捧惯了吧，过来时就是一幅骄人的样子，搞得老李和他儿子没少费劲，最后却也把媳妇儿娶回来了。为此，李贺还偷偷高兴过一阵子，与王强也是小酒不断。后来，觉得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多少年了，王家有了孙子，李家也有了孙子。王强和李贺打小一块光屁股长大的，王强仗着自己大，李贺有什么东西就直接霸占了，弄得李贺有时很不高兴，不过两人依旧称兄道弟，没看有什么瓜葛，如今孙子也是一块滚来滚去，和和气气。

其实，时间在变，村子在变，人也在变。

芦苇丛中，月明星稀。

“喂你快点儿！往左边走，那边平坦一点儿！”李贺的儿子冲后面嚷道。

“噢噢，知道了，嘿呦！就你跑得快！”王强的儿子回道。

“哈哈，认了吧，快叫哥！哥就是比你强！”李贺的儿子有些得意。

“好好，哥！哥！什么时候到头啊！”王强儿子一边叫着一边抹着脏兮兮的脸。

“马上马上，就快了！就快能出去了！唉，你说你家那破事老没完啊！哈哈！”李贺的儿子调侃。

“哎呦，谁知道呢，吵架没完没了，我早烦了！哼！”王强儿子显得很不高兴。

“你说的那事到底真的假的啊！”李贺的儿子停下来回头瞅着王强的儿子。

“当然真的啊！我爷爷说的！”王强儿子很好有底气的拍拍胸脯。

“哦，那可真要命。为什么我不是呢？过得真他妈累！”李贺儿子喃喃道。

芦苇丛中依旧“噌噌”看不到人影。

李贺的媳妇儿人虽长得好吧，可就有一点：太自大，不贤惠。动不动就和李贺抱怨这抱怨那。搞得李贺心烦意乱。一个庄稼地还时常靠着老李的搭把手。

“你看看人家灵慧多贤惠啊！再看你，整天知道抱怨抱怨，什么事都不做，无理取闹！”李贺也忍不住冲自己媳妇嚷道。

“你还怪老娘抱怨？看看咱吃的什么啊？硬饼子，那白面呢？早吃完了啊！看人家强子事业多大啊，要啥有啥，跟你都吃不好！”媳妇儿还道。

“别老强子强子的叫，人家又不是什么人！我这样还不是你闹得！”李贺听了很不高兴。

“我就爱叫人家强子强子怎么着吧！我就喜欢他！看看你这个窝囊样，我真后悔嫁你这来!哼！”李贺媳妇儿也急了。

“你这个臭婆娘！”

“啪！”洁白的盘子碎了，七零八落，之后是长久的寂静无声。

好像整个世界轰然爆炸了。碎片在空气里张牙舞爪，没有了一丝声音。

月明星稀。

多年前的仲夏半夜，老李从庄稼地里收拾好回来，寻思走个近道便穿了这芦苇丛。那时芦苇还没这么高。

老李听见不远处有浓重的喘息声，便悄悄走了过去。

仔细一看，吓了一跳，两具赤裸的肉体交缠着，他大声嚷道：“王强你这个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

此时王强家里，李贺接过灵慧递来的一袋白面粉，面色红润，低声扭捏地对着李贺说道：“李大哥，你也累了，快回去吧，这些面拿回家去给家里人分了吧。你，挺好的。呵呵，强子不在家就常来吧......”

屋外老王去解手回来正看到这一幕，他一阵心惊。

第二年，他们陆续有了儿子。李贺的儿子比王强的儿子生的壮了不少，反倒王强的儿子有点蔫，不太像他。倒也没在意。

月明星稀，芦苇丛中。

“你真不是你妈生的吗？”李贺的儿子又一次问道。

“恩，我爷爷说的，那回他和邻居说来着，我去解手，正好听见。”王强的儿子小声回道。

芦苇丛那头。

老李抽着旱烟，烟丝忽闪忽灭。老王刚刚解手回来。

芦苇丛中。

“哎呦好累啊，回去吧我看。”李贺的儿子叹气道,“不跑了，跑不动了！”

“唉，怎么不跑了呢！哥哥！哥哥！别啊，不是说好的吗？”王强的儿子有点着急，哀求道。

“哎呦，不行我肚子疼了！肚子疼，哎呦哎呦！”李贺的儿子突然趴在地上打滚。

“唉，哥哥，那算了算了，我们快回去吧回去吧！找你妈妈给你看看！”王强的儿子也吓了一跳，开始打算回去了。

“真是的，大半夜抽生么风啊！你说的怎么可能！肯定听错了！哎呦哎呦！疼死我了！”李贺的儿子痛苦的抽泣着，“妈你快来啊！”

李贺家里，一滩肮脏的血早已流不动了。

月明星稀，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