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诗人

2012-03-27 22:54 | 作者:岁月苦旅 | 散文吧首发

诗人的诗人——朱湘其人其诗

于其孤独地跋涉,不如安然地睡去。

——海子

在中国“新文化运动”(五.四)后期,为新诗的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诗人学者中,当以“新月派”的几位诗人为首,他们是:徐志摩、朱湘、闻一多、戴望舒、胡适等,若论成就而言,几人不相伯仲,就诗的艺术性和风格而论,徐志摩有若宝石般璀璨夺目;朱湘则如无暇美玉晶莹剔透;闻一多似涛涛江河澎湃汹涌;戴望舒象静默的溪流潺绵蜿蜒…,他们都在诗的后人心目中成为一座不朽的丰碑,唯有朱湘,知之者却寥寥无几,其诗集《草莽集》,艺术上不但远胜“五.四”前后的康白情、愈平伯、汪静之等人,比之当时新诗界最负盛名的《女神》(郭末若)、新诗做到最高境界的《死水》(闻一多)亦无多让,然而文艺界却未怎么注意,这实在叫人无法理解。

这对一位对新诗发展做出诸多创造性贡献的诗人来说,实在太不公平。

总觉得“新月”诸君子中朱湘的命运太凄惨。徐志摩虽飞机遇难,但生前是潇洒风流,曲型的“新月”风度;闻一多是轰轰烈烈的英雄;戴望舒在香港等地怡其终年;胡适虽遭大陆批判,但其人一直在台弯当文化“泰斗”。唯朱湘年少而投水,做了一生向往的屈原,做的不是亡国之鬼,而是“为生活所迫……。”

先欣赏他几首诗:

人生内岂惟梦是虚空?

人生比起梦来有何不同?

你瞧富贵繁华入了荒冢,

梦罢,

作到了好梦呀味也深浓!

酸辛充满了这人世之中,

美人的脸不常花样红,

就是春花也怕飞霜结冻;

梦罢,

梦境里的花呀没有严

水样清的月光漏下苍松,

山寺内舒徐徐的敲着钟,

梦一般的泉声在远方动;

梦罢,

月光里的梦呀趣味无穷!

酒样酽的花香熏得人慵,

蜜蜂在花枝上尽着嘤嗡,

一阵阵的暖风向窗内送,

梦罢,

日光里的梦呀其乐融融!

茔圹之内一点声息不通,

青色的圹灯光照亮朦胧,

黄土的人马在四边环拱,

梦罢,

坟墓里的梦呀无尽无终!

我心爱的雨景也多着呀:

春夜春梦时窗前的淅沥;

急雨点打上蕉叶的声音;

雾一般拂着人脸的雨丝;

但将雨的天我最爱了——

它虽然是灰色的却透明,

它蕴藏着一种无声的期待。

并且从云缝中,不知哪里,

飘来了一声清脆的啼。

葬我

葬我在荷花池内,

耳边有水蚓拖声,

葬我在绿荷叶的灯上,

萤火虫时暗时明

葬我在马缨花下,

永作着芬芳的梦,

葬我在泰山之巅,

风声呜咽过孤松,

不然,就烧我成灰,

投入泛滥的春江,

与落花一同飘去,

无人知道的地方。

有一座坟墓

有一座玟墓,

坟墓前野草丛生,

有一座坟墓,

风过草象蛇爬行。

有一点萤火,

黑暗从四面包围,

有一点萤火,

映着如豆的光辉。

有一只怪鸟,

藏在巨灵的树荫,

有一只怪鸟,

作非人间的哭声。

有一勾黄月,

在黑云之后偷窥,

有一勾黄月,

忽然落下了山隈。

采莲曲

小船呀轻飘,

杨柳呀风里巅摇,

荷叶呀翠盖,

荷花呀人样娇娆。

日落,

微波,

金丝闪动过小河。

左行,

右撑,

莲舟上扬起歌声。

菡萏呀半开,

蜂蝶呀不许轻来,

绿水呀相伴,

清净呀不染尘埃,

溪间,

采莲,

水珠滑走过荷钱。

拍紧,

拍轻,

桨声应答着歌声。

藕心呀丝长,

羞涩呀水底深藏;

不见呀蚕茧,

丝多呀蛹裹在中央?

溪头,

采藕,

女郎要采又夷犹。

波沉,

波升,

波上抑扬着歌声。

莲蓬呀子多,

两岸呀榴树婆娑。

喜鹊呀喧噪,

榴花呀落上新罗。

溪中,

采莲,

耳鬓边晕着微红。

风定,

风生,

风中荡漾着歌声。

花芳,

衣香,

消溶入一片苍茫;

时静,

时闻,

虚空里袅着歌音。

朱湘(1904一1933年),字子沅,原籍安徽,生于湖南沅陵,1919年考入清华大学时,只有15岁。

朱湘是唯一坚持自己诗歌理想的诗人,百折而不回。他主张诗歌是可以唱的,所以极重韵律,有一次在文艺会上朗诵自己的新作《摇篮歌》,其音阶温柔飘忽,有说不出的甜美与和谐,听得在场的人们仿佛欲昏昏入睡的舒适感觉。再比如《采莲曲》,音节婉转抑扬,极尽潺潺之美,诵之,恍如置身莲渚之间,菡萏如火,绿波荡漾,红装少女轻桨慢摇,并有凫凫之歌声与伊鸦的划桨声相间为节奏,一幅溪中采莲的绝美画面尽展于我们面前。

朱湘的思想与情感在激愤与喧闹中度过一生,而他诗歌却是少有的宁静。也许只有在创作的时侯,才可以使他安静下来。

朱湘有才。有人称他为“诗人的诗人”,在清华读书时人称“四君子”之一。15岁入清华时,新诗创作已经小有成就。柳无忌(朱湘好友之一、柳亚子之子)言:他欲来校时,我们准备迎接一位诗人,大家很兴奋……。得意之作常要当众诵读。后留学美国,英文考试当场将自己散文《菜根谈》译成英文,老师很惊奇,说课可以免上,另外一科“莎士比亚”也同样只参加考试即可。朱湘对西诗亦有研究,并有不少译作。每天读书十小时,并先后学习几种外语,不知今天有几人能做到。

朱湘耿直。清华上学时,有位现代派(现代文学流派之一)教授要来讲课,朱湘说:他来教我们?我教他还差不多。结果此人终未敢来清华。诗人耿直孤傲是有了名的,因此多多得罪了人,也许就是因此导致走投无路,愤而投水。朱湘留学美国几年之内曾多次转校,第一次因为老师在课上念都德的小说时将中国人称为“象猴子一样”,认为污辱国人,当场退出课堂,并退学离校。第二次因为老师怀疑他“有意借书不还”愤而离校。提早回国后到安徽大学(而不是文化中心的京沪某所学校)任西语系主住,地方偏僻,几次与校方不慕,比如他邀戴望舒等人同来任教(那个年代教师都是由校方聘请,来去不定),而校方不允,且工资时常欠薪,最后连伙食费都难以交出,愤而辞职之后诗人一直游荡于长沙、武汉、北平、上海、天津杭州等地以卖文为生,但版税太高,稿费往往杯水车薪,有时身无分文,尝尽了走头无路之苦。有一次在上海,他穿一件旧棉袍,由轮船上的茶房押着去找他的好友赵景深,因无钱买票,行李被扣在船上,这对清高孤傲的诗人,是多么沉重的嘲弄和打击!后来,一个孩子刚出生就在辗转流离中因为没奶吃而活活饿死,耸人听闻!婚姻也给朱湘精神上带来沉重的负担,因为是父母指婚,文化差巨太大,多有不睦,缺少亲情。种种恶劣情况,给心灵一直流浪的朱湘无法提供一个稳定安宁的归宿。经过长时期事业和家庭的精神折磨,文思已大不如前。

1933年7月,在上海开往南京的“吉和号”轮船上,朱湘拿着一瓶酒,一本海涅诗集,倚在栏杆上,一边喝酒一边读着诗。快到南京码头了,人们都在往出口涌去,朱湘大声地读着诗,纵身入水,对大家投入水中的救生圈视而不见,不一会便不见了踪影,时年29岁。

在我们中国,什么时候能留给这些正直的才智之士一片生存的土壤呢?!只要看一看中国几千年来文人的命运即可知晓,天才——百年不遇者,还要加上点机遇,可以在不问或不懂世事中生存,在不上不下中受夹板气,而纯粹以“文”或“官”为生立足的,就万万少不得流氓意识,否则无法立足。所以人类垃圾如和坤者总是比正人君子如纪晓岚者吃得开,古今皆然!

诗人身后更悲惨,三个孩子一个辗转中夭折,剩下两个妻子无力抚养,一个只好送入“孤儿院”类的慈善机构。柳无忌、赵景深、罗念生、闻一多、郑振铎、傅华东、苏林等生前好友发起组织了一个朱湘遗孤教育基金会,在上海天津北京等地募捐,但成绩不佳。社会真的需要天才诗人吗?如果需要,为什么连个糊口的职业也不给他?!

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学者就这么去了,而且生未逢其时,死未传其名,这是否是诗人苦难的余音呢?朱湘的资料很少,很模糊。我写此文,如果有一个人能够阅读或转载,也算是我为敬爱的诗人尽的一份心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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