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破鼓

2008-10-23 07:57 | 作者:也深刻 | 散文吧首发

川中金乌盐市街有镇江寺,又名王爷庙,是郪江下河盐商于清道光年间集资兴建的会馆式庙堂。一进三重大殿,供奉镇江王爷。庙堂门楼巍巍,门内是戏台。戏台两厢回廊式酒楼直与大殿庑廊相接,满眼是斗拱飞檐,串脊挑角,雕窗画壁,暖阁花房。

王爷庙大戏场,历来是川陕艺界名班名角荟萃的地方。

清末民初,有梓潼人马大奎在庙内开女班,教戏授徒。所授徒全系百里挑一的妙齡女郎,有二三十人之多。一时间,王爷庙庙内戏场看客云集,庙外河埠码头商旅齐聚,热闹非凡。

马大奎教戏,与众不同。他是先教歌舞,先教管弦,而后才是教戏。徒儿中,腔亮者纳入歌班,人似水蛇者编入舞班,因人而异,各用其才。他教管弦,则先教琵琶,先教洞箫,对灵颖合乐者尤其重。琵琶女明月,洞箫女翠云,犹如合浦二珠,所以,他爱她俩尤胜。明月学成琵琶,善弹《阳》《夕阳箫鼓》;翠云学成洞箫,善吹《关山月》《梅花三弄》;若是琴箫合奏,她俩则会《平沙落雁》《潇湘水云》和马大奎自度曲《西江调》《郪妙飞霞》。

王爷庙自有戏班后,每当月半夜晚,明月半墙,烟笼水月笼沙的江滨院落,不时会听到从戏班方向飘来的呕哑歌吹檀板丝竹。无眠的聆听,何等惬意。若还有明月翠云琴箫合璧,一段“海岛冰轮初腾转,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快意和心痒,更让人面对江月忍不住叫好。

女徒们有了艺底,马大奎便开始教唱戏文。教什么?教川剧折戏《华清池》。就这么一折小戏,磨练一年。一招一式,一腔一调,一丝不苟到位,精细琢磨演技,然后开台演出。天爷呀,那演出盛况,用当时戏迷的话说,“不看想死你,看后迷死你,天天看,看死了事。”据说,饰演杨贵妃的角儿一场一换,一个比一个清靓,一个比一个“妖精”,就连应场的九嫔十二才人,也个个玉面丰乳,不同凡俗。戏至动情处,一声“请娘娘宽衣”,宫女们便替杨贵妃宽衣解带。杨贵妃唱:“听宫娥在阶上一声启请,我只得解罗带且宽衣巾。金钗摘定,转身来脱凤衣,六幅湘裙……”只见她边唱边脱,此时华清清泉的水气也越漫越浓,于是,观众便看到一段氤氲白条的裸舞。不一会,杨贵妃出浴,只见她体弱力微,似不任罗绮,更是别一般的夺魄销魂。

马大奎好胜,每当演出,喜欢人前人后收集赞语。赞谁,就屁颠入戏房,耳报给谁。一夜台上台下,甚是辛苦。自然,得赞誉最多的是明月和翠云。不过,明月翠云每每听到赞誉,就脸现愁容,无半丝高兴。她俩知道,得赞誉多的夜晚,绝没好事。马大奎好淫,赞谁,那晚就要强拉谁过夜。如果不愿就御,就只有躲。可是,王爷庙才多大,能躲到哪去?很多夜晚,她们台上风光荣华,夜半却床头饮泣。后来,女戏们终于发现一个躲避地方--发现王爷庙的鼓可以藏身。藏身鼓里极为隐蔽,马大奎很难找到。鼓大,平放在架上,下皮有破口。沿破口蜷身进去,再有女伴掩护,则可安度一宿。这样以后,很多夜晚,马大奎寻人不得,就只好怏怏作罢。

不知从哪天起,镇江寺变得很有名。也不知从哪天起,王爷庙便传出破鼓的故事

这里依旧繁华,这里依旧是闲人商旅的聚集地,但是,每当渔阳鼓起,每当夜半檀板丝竹悠悠荡漾在江面,王爷庙里的破鼓,也沉闷“通通”地敲击。

后来,马大奎呆不住走了,又来了蓉家班,蓉家班它移,又来了渝家班。不过,不管金乌怎样东升西落,也不管玉兔从春跑到夏又跑到,镇江寺仍然是镇江寺,王爷庙始终上演着躲破鼓的故事。

注:感于川中旧时女艺们的悲苦生活,今将他们姓名隐去,幻化成小说,以之批判一个社会时代

观云楼主草于2008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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