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的愿望

2011-11-03 14:50 | 作者:张仕辉 | 散文吧首发

小妹很特别,安静得像片湖,坚强得像把刀。

小妹其实是我所教的一名九年级的学生,她的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是我们班30个留守儿童的其中之一。因为她与我同姓,加之她成绩优秀、可懂事,所以我打心眼里很想这样叫她的。

不管何时何地,小妹每每与我相遇,总是会嫣然一笑。如此淳朴的笑,没有做作学生驻足敬礼的煞有介事,也没有木然学生睥睨奔走的冷漠傲慢。这便能让我这个乐于从事教书职业的人找到了一种超乎名利和地位之外的欣慰。

可是,最近我发现小妹的行为有些异常。上课总是心不在焉,常常看着黑板或窗外发呆。尽管理智的她总能在几秒钟之内将自己的视线拽回来,但是那慌乱翻书的动作以及对我所提问题支支吾吾的回答,还是掩饰不住她内心的苍白与恐慌。但我还是并没有因此而批评她。因为我坚信自己的判断力——如此懂事的小妹根本不需要我郑重其事的严词批评,只要我一个淡淡的眼神就足以让她愧疚的了。然而,当这个月的月考成绩册从打印机里缓缓移出时,我毅然告诉自己:一定要郑重地找她谈谈。

于是,就在公布月考成绩的前一天下午,我在教室里严肃而响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张晓艳,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我刚回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坐下,小妹便背着书包进来了,隔着一张办公桌毕恭毕敬地站在我面前。只见她双手无端地扯着衣角,把平日里那张红润可爱的笑脸埋得很低很低,俨然一副准备挨训的模样。看起来她似乎已明白我叫她来办公室的目的。

“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好吗?”我从抽屉里拿出月考成绩册顺手递到了她面前。说实在的,对于这个一向懂事的学生,我根本就没打算要严厉地批评她,更不想唠唠叨叨地给她讲读书重要之类的大道理。因为我读初中时也是一个听话懂事、成绩优秀的学生,那时的我就明白:如果一个初中老师在教育学生时还像幼儿园阿姨教育小朋友那样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的话,那他一定不是一个受学生崇拜的好老师。

小妹并没有接过成绩册,而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也许是不敢,也许是不愿,她瑟缩着身体,却始终不去瞧一眼那曾经让她兴奋、让她自豪、让她牵肠挂肚的成绩册。与此同时,我清清楚楚地听到清脆的“嘀嗒”声,两颗晶莹剔透的东西同时滴落到了光滑的地板上,随即见着小妹的身体又抽搐起来。

“要不,谈谈你的愿望吧。”我知道小妹的最大愿望就是能考上兴义八中——一所闻名于省内外的重点高中。以前谈及这个愿望的时候,她总是眉飞色舞,眉宇间洋溢着那种难以抑制的激动。所以,我想借这个话题来缓解一下办公室里这低沉的气氛。

事实上,小妹在片刻之后的确抬起了头。但是她的回答却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饱饱地吃上一顿白米饭。”没等我回过神来,小妹便从书包里翻出了一张单子递给我。“糖尿病并酮症”——这是一张医院开出的病情诊断书,尽管被揉捻得破烂不堪,但是这几个字却十分醒目。因为它已被小妹用笔圈画过无数次。此时的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在无数个深人静时,小妹蜷缩在某个角落拿着笔狠狠地圈画这几个字的痛苦样子。纸上斑斑驳驳的泪痕,无疑便是小妹凄楚人生的见证。

“医生说吃米饭会导致血糖升高,所以最好用粗粮取代米饭,苦荞麦最好。”

“医生说每天须自行注射胰岛素3次,每天要自我监测血糖7次。”

“医生还说……”尽管小妹一直在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向我诉说,可我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仿佛日里刺骨的寒风掠过脸庞,进而吞噬着我的整个身体。我害怕她继续说下去,可一时又找不到什么理由岔开话题,便随口问道:“那么,你一天要支出多少医疗费用呢?”

“1个一次性胰岛素注射针头,3元。32个单位的胰岛素,12元。7个一次性采血针头和7张一次性血糖试纸,共28元。总计每天要花费43元。一星期要花费301元,一个月要花费1204元。”小妹仍是淡淡地说。

我再次被震住了。没想到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在小妹身上竟被量化得这样精细,诠释得这样凄迷。一时间我这些天来对小妹的不满情绪全都喑哑了,凝结了。凝结成一种深深自责与内疚,凝结成一种卑微的祝福和祈祷。

“老师,对不起,我知道这次考试我让您失望了。可是我实在没办法,医生说心情烦燥、注意力不集中、多饮多尿是糖尿病患者常见的症状。”对不起,小妹。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可是,我说出的这三个字又显得何等的苍白无力啊!我又一阵茫然,只好支走了小妹,办公室里徒留下我无限的哀伤

小妹没说啥,缓缓地离开了办公室。到底是我坚强的小妹!走得如此淡然,如此从容。我想,她也许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在办公室外面等着她的,指不定就是人生路上的万里晴天。

但愿吧,我想。但愿小妹在不久的将来继续绽放她花儿一般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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