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长城

走长城

文/石中玉

【一】

读小学时，历史课本图片中逶迤于崇山峻岭的长城便给我以雄关漫道的形象。时日迁延，对长城了解愈深，愈是强化了我登临长城的念头，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今年三月，在同学的介绍下，做了回导游志愿者，带领来自澳大利亚青年发展使团的十二个成员参观长城。我做梦也没想到，第一次走近长城，竟然是和澳大利亚青年男女为伴！

那天起得很早，因为我得从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赶往北京语言大学，带上那些澳大利亚青年。大巴行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达金山岭。我们的金山岭——司马台长城之旅历时一天。带着兴奋、激动和些许凝重回到学校，已经夜凉如水了。

【二】

和那些外宾同游，他们让我讲讲长城的来历。我告诉他们，几千年前，中国出现了多国并存并相互混战的局面，为了防止敌人入侵，燕、赵、秦等国用巨石、砖块泥土在山顶上磊起了长城，并驻以军队加强防御。他们听了，都为中国人的聪明而发出赞叹。

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些筑了长城的国家，一个个都灭了． 大修长城，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而在以农业为基础的古代中国，势必造成生产力的降低。国不富，民不强，几块石头围起的城又怎能关得住涣散的民心？古人常云改朝换代乃是天意，实是天下万民之意！历史上那些大兴土木、鱼肉百姓的朝代，哪个逃脱了这道魔咒？！屹立于崇山峻岭之上的长城，沉重地压断了撑起国家的百姓的脊梁。梁既断，大厦又怎能不倾？

长城啊长城，你确实体现了中国建筑艺术的辉煌成就，却也记载了历史当权者的无知、贪婪和民众近似麻木的忍耐！

【三】

游玩那天，一进门，一大群人背着包跟在了我带的使团后面，有白发的老人，还有中年的妇女。看着那朴素的装束和诚实的面孔，我就断定出他们是农民。起初我想，现在的农民日子好了，还能有时间来逛长城了，我为此很是欣慰。

谁知上了长城之后，这些人快速超过我们，在前面打开包裹，在长城上铺上了地摊，有卖可乐、短袖，也有卖珠串、卡片什么的。见到我带的外国人，他们就开始用单个的英语单词吆喝开了，可这些外国人很少买的。一旦见老外上前了，他们便收了东西，迅速走到前面，再次铺开摊子。在老外面前移动的地摊，让我这个中国导游的脸不觉微微发烫。

和其中的一个中年妇女交谈后，我才知道他们是当地的农民，很多就靠着移动的地摊维持家计。还有一个妇女，因老外讲好了价，却少付了五元钱而求助于我。我问她是不是亏本了，她说没亏，也没赚多少钱。我没有帮她，觉得这样只会让我的脸更红更烫，便劝她别计较了，她听了我的。可是后来我很自责，一直问自己，我为什么那么狠心不去帮她？与她生活的艰难相比，我的面子值几个钱？

【四】

队伍走的很慢。下午两点左右，大约走了一半。使团里一个胖女孩走不动了，我们坐在石阶上休息时，三个妇女就凑过来了。其中一个对我说她早上没有吃饭，并问我有没有多余吃的，她出钱买。我把仅存的一袋饼干送给了她，还给她一瓶水，她连连道谢。一边走，一边望着眼前身后千峰聚会的山野，我的脑海中一次次浮现出元代才子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看看眼前，的确峰峦如聚啊，可惜这里没有黄河如怒的波涛，现在也不是元朝！

这就是长城上特殊的游客 他们不是为兴致而游，而是为了生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冰冷生硬的石头上艰难而又坚强地游走！他们沧桑的面孔、沉鱼的背包、匆忙的脚步，比我国的国内生产总值、外汇储备、报纸报道的人均收入更加鲜活丰满，更为生动形象！我暗问自己：看不见的长城之外，景色会是什么样子？

我越走越饿，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到学校，在校外的小饭馆内点了一个鸡腿，一份炒饼，一瓶啤酒，尽管很饿，但却是没有吃出滋味，那瓶啤酒倒是让我醉了。我就如此不胜酒力？我想可能是已先醉千长城上那白雪点缀的山峦和频频移动的摊点拼凑起来的山野人文景观吧。

【五】

游行途中，我看到有一段长城已经彻底毁掉了，无法通行，游人便在长城的旁边另辟小径，小径旁边耸立一座孤单的城楼，已经露出败像。经过它的时候，我暗想：这个孤立无援的城楼还能顶得住多少风雨飘摇？

上下五千年的中国历史中，那些怀经天纬地之才的治世能臣，常被誉为国之倚重的长城。而这些长城，有些也曾被人为地毁掉。商纣当政，贤臣比干，遭剖心而死 ，商灭了；南宋时期，著名的抗金将领岳飞岳云父子被害，无论赵佶如何挥动他那能写出瘦金体的御笔，又怎么能御得住那浩浩南下的金戈铁马？宋亡了；明末时期，思宗主朝，听信谄言，将屡屡重创清兵的大将袁崇焕处以磔刑，还令百姓生食其肉，他那岌岌可危的天下，也因此失去了最后的屏障。一道形同虚设的长城，又怎么能挡住如潮的清兵？一个国家，还有什么比自毁长城更令人悲哀，心痛？郁达夫在他的《怀鲁迅》里这么写到：“没有伟大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

然而，自毁长城的历史还在延续。国难百年，又有多少国之长城被毁？面对列强的虎视狼眈，东抢西占，当权者却内耗不止，外约不停！文革十载，又有多少贤士功臣被关进牛棚，遭游街批斗，被冠以 “反革命” 、“走资派” 的帽子，含恨饮悲而终！历史如火，又怎能藏藏掖掖？看着脚下那逐渐腐败的长城，原本脆弱的心 一次次被历史的火苗撩得深痛！

【六】

快走完长城的时候，一个澳大利亚小伙子问我，长城有没有浪漫的传说？我用英语给他讲了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故事，他深深感动。谁曾想到，长城一走，竟然能走出九曲十八弯的爱情回肠荡气的况味！

没有必要再为这个家喻户晓的悲情故事浪费笔墨。我也不知道，孟氏哭倒的，究竟是哪一段长城。但我知道，数千年来，她的贞魂，一直守望在长城的最高点．而当今，如果她看到这世间形形色色朝秦暮楚、唯物至上的爱惜和婚姻快餐时，她岂不要哭得泪流成河，哀恸惊天，以至山川动容，日月无光？

仔细咀嚼这凄美的传说 ，还有新的发现。一个弱女子，因思念她那被压迫奴役致死的丈夫，就能哭倒长城。如果万民齐哭，哀号遍野，又会怎样？陈胜吴广，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登高一呼，和者云集，庞大的秦王朝在呼声中摇摇欲坠，雄伟的阿房宫于嘶喊里土崩瓦解。民众的呼声虽小，却也能响彻云天，直冲霄汉！

【七】

长城值得参观，但不能只看那雄伟的气势、厚重的砖石！

长城究竟多长？不仅要用眼，更要用心丈量，因为数字往往遮掩本质。

长城应当受到尊望和保护，因为它默然承载了中华民族太多太沉的历史，而历史如镜！！！

（2009年4月于北京对外经济贸易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