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巷陌(四)

2016-10-26 13:03 | 作者:池阳隐士 | 散文吧首发

吴家老宅里有个小女孩叫荷香,她父亲是做裁缝的,身体不好,有哮喘病,一到天就气喘吁吁,咳得合不拢嘴。她母亲比父亲小二十多岁,是个面容姣好小巧玲珑的女人,也是个勤俭持家精明能干的女人。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全家五口人的生活来源仅靠父亲替人手工缝制衣服。那年头穿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孩子多的人家,老大穿小的衣服给老二穿,老二穿破了,缝缝补补再给老三穿,添制新衣的人家很少,虽然有精明能干的母亲的操持,日子还是过得紧紧巴巴。

荷香和我同在一个学校上学,同级不同班。每天早上我们一起去学校,她的早点就是抓几片锅巴边走边吃,有时候也在家里拿二分钱上街买根油条,尽管家里生活很清苦,但荷香学习却很用功,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还是少先队中队长。不管刮风下,还是酷暑严寒,我们总是一起走在悠长的继武巷里。

住在同一幢老宅,一起上学,一起玩耍。那时的老街总是喧闹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演木偶的,看西洋镜的。西洋镜是一种民间游戏器具,匣子里面装着画片儿,匣子上放有放大镜,可以看放大的画面。因为最初画片多是西洋画,所以叫西洋镜。星期天不上学,我和荷香一起上街看西洋镜。围着一个大箱子,箱子的一边有几个小洞,把眼睛凑上去看。看一次要花二分钱。

街上有琳琅满目的小吃,糖葫芦、用糖稀浇的糖画…,糖画是用红、白糖加上少许饴糖放在炉子上用文火熬制,熬到可以牵丝时即可以用来浇画。做糖画的人用小汤勺舀起溶化了的糖浆,在石板上飞快地来回浇画出造型,如美猴王、猪八戒和各种小动物,都画得是栩栩如生。糖画渐渐冷却,随即用小铲刀将糖画铲起,粘上竹签。我和荷香常常只是站着看,却舍不得花钱买。

记得有一次,我和荷香一人买了一个小香瓜,就是那种很香甜的小麦香。卖瓜的人还帮着削掉瓜皮,再用刀把瓜划开几辨,我们捧在手上有说有笑的吃着。被几个上街玩的同学看见了,他们拍着手起哄,故意亮着嗓子大喊:“哈哈,快来看,他们好亲热呀!”,把腼腆的荷香笑得满脸通红,慌不择路地跑进旁边的小巷。

五月的晚,各家各户都在老宅后院里乘凉。吃过晚饭,先把院子的地面泼几盆井水降温。放上竹榻,有的人家用长板凳挡上门板,大板凳小椅子放满了院子,大人小孩躺的躺坐的坐。在夜的星空下乘凉。大人手摇蒲扇,边扇风边赶蚊虫,谈论着街头巷尾的趣事。静谧的夜,只有墙角的蟋蟀此起彼伏的唱着歌。

荷香是学校歌咏队的,嗓子特别好。那是“六一”儿童节前几天的一个晚上,乘凉的时候她在院子里练唱,准备“六一”那天学校庆祝会上表演。“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荷香的歌声在老宅的院子里回荡,天上的星星也眨着眼在聆听。墙角里的蛐蛐也似乎没有了声音。接着她又唱起:“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墙…”。

仿佛这里正在举行星夜演唱会,乘凉的邻居们津津有味地听着,都情不自禁地啧啧称赞荷香将来一定能成为歌唱家。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母亲的脸上才露出开心的微笑。

六十年代,城市里许多人家响应政府号召“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到农村广阔天地去,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荷香母亲说:“一家人蹲在城里,入不敷出,不如去农村还有地种,种点菜砍点柴,日子还是有的过。”全家决定下放附近农村,荷香也转学到那里的一所农村小学。临行那天,几辆板车装着荷香家所有家当离开了老宅。板车轮匆匆辗过青石板的巷道,我看见荷香的小辫子没精打采地垂在头上,没有了往日的挺拔,我站在院子门口目送着她远去的身影,看见她不时回头向老宅子张望,眼睛里满是依依不舍。

荷香一家搬走后,老宅冷清了许多,每天上学再也没有荷香和我一起走在悠长的继武巷,夏夜再也听不见荷香悦耳动听的歌声。荷香也一直没有回过老宅,后来听她家落户的那个村子里的人说:她父亲的病越来越严重,裁缝已经没法做了。只靠母亲一人挣工分,荷香读完小学就辍学了,给生产队放了几条牛,为家里挣点口粮,日子过得依旧不尽人意。

再后来,也就没有了荷香家的消息。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