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

微风凉凉，华灯初上，静静的脚步声，仿佛这世界只有他和他的脚步声。找一把破烂的藤椅，提一壶刚沸的滚水。

他的日子像他，是安详的老人，眯忪着双眼，陈年茶叶在水里蜷旋，飘呀落呀，清水滋漫出青黑的颜色，一看就是发酵过头儿的老家伙，可他一点儿不嫌弃，轻轻呷一口，满满的水汽，满满的热气，在口腔蒸腾，快意滋润着每一个细胞，热流从喉管渐渐充盈着全身。粗糙的老手有了茶水的温度与水汽，上面的皱纹也似乎舒展了一些，一条一条陈年的纹路，都有一个一个曾经年轻的故事，想诉说，却止住了，过去了就都过去了。

茶水渐凉，赶忙囫囵喝几口，添了些热水。水颜色淡了，几片茶叶死在杯底，懒得动弹，吸饱了水，一片片舒展，嫩嫩的，绿绿的，老人看了看、笑了笑。他不在乎茶水的味道，可能也从不分辨新旧，任它什么价，任它有没有人喜欢，泡了就是。滚烫滚烫的热水能化一切腐朽为神奇，这舒服的温度是暖气带不给他的，他贪恋这一份温度，那么恰宜。

不知道为什么，捧一杯茶水他能静静地坐一天，看着茶水，他什么也不想也什么都想。他忘了年纪、忘了事非，忘了吧，有什么必要记住呢，还有什么比现在一切的得当、舒宜更重要呢。

没什么老朋友，也不喜欢交朋友，老了就老了，独就独了，为何去做不顺心的事呢。对热水的兴趣已经慢慢超过了对小孙孙的思念。

一刻，感到热水疏通经脉，暖流冲进了他整个血管，占据了自己。把灰蒙蒙的思绪给一个一个赶跑了，强势而固执。他放松着身体，任由它主宰，任由它清理。

听见隔壁小年轻又为洗完吵架了，听到放学的孩子吵嚷着肚子饿，他觉得这个世界一直和他有着距离。只有眼前的热水，对他来说，实在到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