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老汉的蚕桑梦

2015-11-03 10:23 | 作者:天凉好个秋 | 散文吧首发

古稀之年的龙老汉蹲在地边看着满地长势旺盛的桑叶发呆,嘴里噙着那杆几十年来形影不离的旱烟袋。烟早就熄灭了,不冒一丝烟气。

龙老汉的一生都是与蚕桑有缘份的。在还是龙小伙的时候,他的母亲龙老太太踮着小脚,用他从房前屋后那几棵大桑树上采下的桑叶秋两季喂蚕,卖了蚕茧收入虽然不多,但总能换回一些点灯用的煤油和每顿饭都离不了的盐。忽一日作业组长在会上说喂蚕卖茧行为是资本主义尾巴社里工作组要求要坚决割掉。本就是地主家庭出身的他立时吓坏了。说起头上这顶地主帽子戴得实在有点冤,爷爷在旧社会里于街面上开了一间杂货铺子,时常带着十几个人组成的挑脚帮伙往返于两河街西安城,挑出去山货带回了洋货来回倒腾发了家,置下几亩薄地。传到父亲手里还没种热乎就变了天下分了田地,父亲就自然而然的、他也连带的戴上了地主帽子。就这么一顶看不见摸不着的帽子,使得同为圣人弟子的父子俩同时被罢了职回家务农:解放初有文化的父亲在公社当文书,他在村小当老师。运动之下职务尚且不保就更不要说喂蚕了。里刚躺下就见驻队的马姓工作组领着一帮贫下中农,涌进家门手拿锋快的镰刀叫嚷着要割尾巴,他哆嗦着问:“蚕和人都没尾巴割啥呀?”马姓工作组凶狠的叫嚷:“没尾巴也要割出尾巴来!”镰刀举起他醒了,赶紧连夜倒了蚕收捡了竹匾,断了喂蚕的念头

日子难过年月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80年代,小伙子成了中年汉子,摘掉了帽子分包了田地,人民公社改为乡政府大队变成了村,他也当上了村文书。职务之便常有报纸可看,每每与那位说话结巴的乡邮递员看着报刊上的某篇社论分析当下的农村政策形势,心头快慰。这天乡书记送来一拖拉机的良种桑树苗和一位蚕桑专干,在全村动员大会上讲:现在咱国家的丝绸远销美国法国等西方国家,市场供不应求。现在市场上蚕茧价格好得很!只要大家精心喂蚕,卖了蚕茧就有用不完的钱!散了会他高兴地带头领回树苗满地边坡边栽种,兴建田坎桑园----这样既栽了桑树还不占庄稼面积。看了别家在政策高压之下勉强栽下过后又偷偷拔掉,拿回家晒干了填进了灶火的树苗,觉得非常可惜却又不能说什么。自己照着蚕桑专干卖给他的书认真修剪施肥,第二年春上看着满地边大如水勺厚如粗布衣裳的桑叶,心下不胜欢喜,夜晚梦里满屋白胖胖的蚕儿大口啃食着墨绿的桑叶,一忽儿又结成了白花花的蚕茧挂满了墙壁屋梁,高兴地笑醒了。

这蚕就这样经年累月的养了起来。虽不像当初乡长说的那样有用不完的钱,但也解决了温饱,衣食无忧。渐渐地他也开始不满足了现状,准备扩大规模。照着书上的介绍用带根扦插技术育苗一举成功,桑园面积大了喂蚕的数量也逐渐加大,收入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引得那些当初未栽桑树或栽得少的、却又想喂蚕换钱的人家十分眼红,常在蚕儿起大眠时节就有人夜里偷割了桑叶糟蹋了桑树,让他感到气愤而又无可奈何。他想之所以有人来偷是因为自家没有嘛,后来义务传授大伙儿育苗栽桑养殖技术,家家都有了就少有偷桑叶的了。

谁知这年里蚕儿大面积发瘟,死后全身变硬发白成了僵蚕。那位蚕桑专干把带来的蚕药用了个遍,依然不起作用,专干也无计可施收了药钱走了。看着晒在太阳底下的僵蚕他怎么也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这一季的收入泡汤了,只有这一点点僵蚕还能卖点蚕种钱。一时间众说纷纭:有的说他走够了运气也该背时了,有的说他蚕喂多了遭了报应。嫁在别乡的妹子也日急忙慌的赶回娘家劝说他:“哥呀!再嫑喂蚕咧!这蚕是神虫呢再不敢冒犯神灵挣钱咧,喂多了要遭报应的。听说西路那边也有一个和你一样常年大量喂蚕的,一天夜里蚕满屋里胡跑变成火神满屋吐火连房都烧咧!咱这样都算好的赶紧收手嫑喂咧!”年迈的父母听了能说会道的女儿的话也惊恐莫名,也相跟着劝他就此收手。他坐在门槛上一言不发只是闷住了头地砸吧旱烟袋。夜里刚躺下就梦见那些晒在门外的僵蚕一条条活了过来爬进屋,满屋里扭动着嘴吐火焰,吓得他一骨碌爬起来再无睡意。连夜收拾了行李装上些核桃柿饼不等天亮赶头一趟班车进城,找了村里小时候由他教过学的现在县林业局上班的乡党,乡党又引着他到了县蚕桑技术推广站。在熟人加上级的乡党引见下,那个谢了顶的姚姓技术员接待了他。一个问一个答,这天除了吃饭上厕所俩人坐在屋里整整坐了一天。第二天赶回家立即腾开两间住房做了专门的养蚕室,气体熏蒸、液体喷洒、强光暴晒,严格按照姚技术员指导“消毒三部曲”对蚕室蚕具进行消毒,买回各类蚕药备在家中,因为技术员说了蚕病重在预防而不是救治。蚕,又风风火火的喂了起来,小脚的老太太见挡不住他就一趟趟的去黑龙洞烧香祈求龙神保佑。

蚕越喂越好,人一天天变老。儿子们也一个个成了人成了家,陆续分了家产分了房子,分了田地也分了桑园,在他的带动下也都有模有样的喂起了蚕。他不停地栽桑,栽了又分,分了再栽。桑园面积越来越大,蚕越喂越多,多了就出了名。县里建起了缫丝厂,为了蚕桑事业发展,政府树模范抓典型,被乡长领着乡里县里地区到处参加会议。县长基层考查蚕桑基地时握着他的粗糙如树皮的手说:“老汉!你对咱县的蚕桑事业贡献很大,是我们的功臣。为了表示奖励,决定给你一个招工指标,叫你女子进缫丝厂当工人!”高兴激动之下不住口的说:“感谢政府,感谢领导!”晚上梦见成为工厂工人的女儿打扮入时的从城里回来看望自己,高兴得笑醒了。过后问起时乡长说还没办好再等一时。再过后再问起乡长说名额满了一时不得进以后再说。后来才听说被别人顶了名额进了厂。过后乡里又说县里地区要开会要对先进示范户进行表彰奖励;过后又捎回一个个木制的玻璃框的奖牌奖状;再过后又听说奖品奖金捎来捎去不见了只剩下奖牌奖状。邢老汉默默地回家继续修剪桑树继续喂蚕,他想,只要有地种有蚕喂一样能生活,再也不想了招工奖励的事。

时间和生活就像电视剧的画面,镜头一转就是几十里几千里几年几十年,电视里那位老人挥手一声令下就全面进入了21世纪。桑树越长越旺,城里的缫丝厂却越办越差最终散了伙。据传言说外国人的口味越过越叼嫌咱这儿生产的生丝质量不好呢。蚕茧的价格虽慢慢上涨但始终没涨过油盐酱醋种子化肥的价格,村里人一阵风地收捡了蚕具砍了桑树,大都走出村子进了矿山建筑工地各类工厂,年底都能拿回一把把薄厚不一的票子,咋算都强于喂蚕卖茧。年过花甲的龙老汉出不了门更干不动重活了,依旧坚持着喂蚕栽桑。这年大年三十晚上吃过了团年饭,和多数人一样转变了思想常年在外打工的儿子儿媳们一大家子坐在一起闲谝。大儿子首先发了话:“,以后嫑喂蚕了,身体好了务劳一点菜园子就行咧,用钱吃粮我弟兄伙的分摊,你再这样劳苦外人笑话我弟兄几个呢!”又看了一眼几个弟弟:“么看我这样安排行不?”老伴也附和着说:“我也喂不了蚕了,跟着你喂了几十年的蚕身体都拖垮了。”长子发了话,其余几个儿子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致点头同意,他也就默认了。看着费尽自己一生精力的遍地桑树实在丢心不下,依旧年年认真剪枝松土除草,只是时常在梦里采桑叶喂蚕。可桑叶依旧茂盛而无用,后来被饲养母猪的亲家采了回去晒糠喂猪。

这天晚上他打开电视机,新闻里女播音员用甜美的声音说,新一届国家领导人提出要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发展宏图,随后的电视新闻里经常出现丝绸之路建设的字样。他躺在床上思量:看样子怕是要重新兴起蚕桑事业了呢。自己已经七十多岁了喂不了蚕了,但兴好了桑树儿子们以后不打工了回来喂蚕桑园都是现成的呢。这夜里,他又梦见喂了满屋的蚕,结了满屋的白花花的蚕茧。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