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裹脚（散文随笔）

在每个中国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要留下成长的时代烙印：或肢体变型、或神态表相、或习惯养成等等。我的祖母出生于清朝末年邻村一个姓张的大户人家，她娘家属传统的封建家族。祖母幼小时，就被裹了脚。听祖母说，当时她几月下不了床，初裹脚时，脚趾扭曲变型，钻心疼的她整天整夜哭喊。那个时代的女孩子以脚小为美，俗语道：“一寸金、二寸银，三寸四寸难嫁人。”出嫁闺女头蒙红布，看不见面容，耍新娘者先观新媳妇一双脚大小。脚大者为丑娘，脚小者为巧（美）娘。就这样祖母受罪折磨，被她的父母教化训导，送私塾读书四年。在她14岁时就嫁给我的祖父，养儿育女，辛苦艰难的经营着我的家庭70余年。祖母的聪慧、宽容、知理、善良、贤淑、厚德一直是我的父母长辈和孙辈、乡邻的楷模和榜样。

无情的岁月把祖母和众人推到万恶的民国十八年（1929年）关中地区大灾荒的流年（民众称十八年年馑）。当时我的家乡堡城十堡九空，穷人卖儿卖女，出外逃荒活命。我的祖父染上大烟瘾，把自家全部财产卖给了本家族侄子；后无啥可卖，就先将我两个姑母卖到外地，几天吸烟无钱，又想卖我父逃荒活命。出远门前，祖父将祖母织布机上几丈白布，仅留了二寸布头，剪掉全部白布，他将白布装进搭子，领着我父匆匆往汉中一带逃荒赶路。可怜的祖母带着叔父和小姑母，靠挖野菜吃树皮艰难度日。据祖母讲，有一次朱子桥将军来扶风县城赈灾放舍饭，她安顿好年幼的叔父和小姑母，拄着拐杖，起早贪黑往20多华里的县城赶。可想而知，一个裹了脚的小脚女人走这么远的路多么艰难吃力，每天往返县城两趟，一次一瓦碗玉米；在第二趟回到家中，祖母的确实在难以走动，摇摇晃晃端出一瓦盆水，取下汗水浸湿的裹脚布，那双小脚肿的像响棒槌似的，脚放在水里钻心疼。为解决一对儿女和自己温饱问题，祖母的罪没少受。我在祖母离世之前，听她讲的故事最多的是民国十八年年馑。在那年月，各村庄天天有饿死病死的老少人。叔父和小姑母被菜汤灌的面黄肌瘦，小肚子膨大，人称“老爷肚”。有一次祖母出外讨舍饭回家，看到我的叔父把一碗生玉米吃得精光，这可是三口人半月的口粮啊，祖母气哭了……

言罢，祖母夸赞朱子桥将军的善举，夸赞我的大伯父薛银、二伯父薛锐的孝心。两位本家族伯父看到婶娘、弟妹实在难以生活，就请祖母带着叔父、姑母来他们家生活。从此，祖母给两位侄子家中起早贪黑做饭安顿家务，母子们生活总算有了着落。就这样生活四年过去，父亲被祖父卖到汉中镇巴一户地主家当了养子，长到十六七岁，已知事的他在此地县保安大队当差的舅家堂兄帮助下逃了回来。祖母看到长子归来，哽咽着满眼泪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仅言道：“我娃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在伯父家母子四人又帮他家生产、生活了几年。祖母同两位伯父商量，让叔父与家族大哥、二哥一起到学堂上学，以避免像祖父一样“睁眼瞎”----不识字。大伯父欣然同意了祖母的提议，就这样，才有解放前叔父在店铺算账站柜台，解放后在生产队当会计数十年的情况。祖母教子成才的苦心，在如今我花甲之岁才明白了。人生路漫漫，关口坎坷真如铁。祖母一双裹脚走完了她艰辛的86个年轮，丈量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在她有生之年，济困帮贫，舍己为人，功德无量成为如今亲朋乡邻饭后茶余的美谈。

我记得，祖母在故事中给我们孙辈传承着中华传统文化。她在日常生活中不信迷信，不怕鬼神，我没有见到过祖母烧香拨火，从她口中我也没有听到过骂人的粗言浪语；在她的言行中我也从没见到过她伤亏他人，损人利己的事情。她告诫我们“娃娃，吃亏是福，莫伤他人；多做善事，佛在心中，莫做坏事，头顶三尺有神明。”在祖母的故事里，我们孙辈常听到《岳母刺字，孝忠保国》《人心不足蛇吞相》《贼娃咬娘乳头》《三娘教子》《来喜拉大马》等等感染力极强的故事。在我们幼小的心灵深深扎根结果。如今我和妻子双双年过六旬，祖母也仙世40年了，我也曾把祖母的故事讲给两个儿子，他们受益匪浅，如今长大成人，报效国家的宏图大业。退休后，闲来无事，又把祖母父辈的故事讲给两个上小学的孙女，让她们像传承中华民族传统道德价值观一样传承祖母的精神。（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省市作家协会会员）

作者简介：薛立兴，男，陕西省扶风县人。生于1955年3月14日，大学文化，公务员（现已退休）。自幼酷爱文学，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开始写作。曾在《人民日报》、《乡镇论坛》杂志等全国及省市、港澳台报刊发表文学新闻等作品上千余篇，获奖上百次。被聘为全国散文学会会员、省市作家协会会员、市杂文散文协会会员、市县诗词楹联学会会员，曾兼任《陕农报》扶风记者站站长，现任扶风县诗词楹联学会常务副会长。他的数百篇作品收录《人民日报》、《中国农机化杂志》、《陕西日报》、《陕西农村报》、《宝鸡日报》等多家报刊年度汇集；他的作品也收入《扶风作家散文选集》、《扶风文艺》期刊系列丛书，在当地享有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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