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是春天

2015-04-14 08:44 | 作者:娄底石头 | 散文吧首发

如果用天计数生命,心里掂量起春之寥寥,难免怜惜生命之暂。

真正的春天,总是留在故乡童时的记忆里。

我的故乡处于丘陵,是一座小山镇。由于是山区,春天便来得迟,三月的桃花常到四月才开。当窗外梅花怒放,迎春花碎步细赶,便觉得春已经来临了。但猛见瓦尖下瘦长的冰棱,冷风从木窗的缝里飕飕地袭来,又觉得这春——还睡意正浓,懒得醒来。

童年里渴望春,是因为的寒冷。但见春暖花开,冰消融。或是天空中出现一轮刚睡醒的红日,或是雪后的一缕阳光,童年的玩伴们便格外的兴奋,一条冷静的320公路很快被吵得热火朝天。

春在童年里是如此稀缺,而记忆又是如此脆弱。

毕竟稀缺,就会依稀的忆起了一个春,这是童年里某一年的春天,我窝在床上浑然不知。我三天前就已经窝在床上了,发着高烧。

三天前,老四、三妹子和我在公家的塘边玩。三妹子看见塘沿下长着一束小白花,明眸里惊喜不已。我爬在堤埂上,够不住,老四就拖住我的腿。不幸的是我掉进了冰冷的水里,幸运的是,我很快爬上堤岸。但我的全身湿透了。

此刻的窗外,应该是春光普照了。窗似乎是公平的,其缝让冷风进,窗格让阳光透。春光,很大方地照在了我的床前。

我听到了三妹子玎玲的声音:是春天了,快起床。

是春天了么?我昏睡得有些迷糊,还迷糊在冰冷的水里。既然冰冷,又何言春呢?

是春天,这已是春天了。好么!急切的,而又清脆的声音。

三妹子的清脆,掩饰不住她的聪颖与伶俐。

三妹子的家在邻镇,住在蓼水河边的一排吊脚楼里。因为她的父亲是山镇的公家人,每年必来山镇住上一段时日。

或许,童年是不知春的,也不谙风花雪月。童年不知友情,更不懂情。但童年却知道时光,觉得时光无限。懂得时光可以用来戏耍,可以随意地胡闹。独自的,守着大把的时光,毕竟不是童年所拥有的天性。童年的快乐,就在于有大把的时光能与玩伴共度。

童年不愁时光,游弋在平静的时光里,却突然发现时光也会悄悄地流淌。待山野里油菜花的蓓蕾,开始前仆后继地绽放,金灿了枝头,又金灿了大地。桃花艳红得不能再艳红。春已到了浓得化不开的时候,三妹子要离开山镇了。

在三妹子离开前的那段日子里,我们的时光仿佛只能交给彼此。先不晓得是哪位玩伴的嘲笑,后又有大人开起我们是“小两口子”的玩笑。三妹子总是拿着扫把驱赶,气喘吁吁,两颊绯红。在一对年轻人谈情说爱,都可能遭到批评的年代,何堪两颗稚嫩的童心?那段日子里,我们的时光,仿佛从无限中分割出来了,被画成了一个圈,我俩被孤独在这个圈里,无法分享到圈外的时光。大人们满足了戏谑的快乐,玩伴则离我俩渐行渐远。

这是一个整下午啊。我俩在公家塘边的一棵桃树下,和好泥巴。她轻轻地捏出个泥娃娃,我拼命地想做一只船。

累了,坐在桃花树下。她很认真地说:长大的春天,你要娶我。我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不加一点思索。

阳光很客气的,也毫不吝惜地从桃花中穿透下来。经火红或水红花瓣的滤洗,显得十分的柔和。而无限的时光,虽不吝惜其飞快的脚步。但赐予树下人,却显得格外小气。

此春一别,我和三妹子不再有过相见。因为她的父亲不久后也调走了。

尔后的春天每年照常会来。若干个春天过去了,记忆中的这些春,总是脚步匆匆。看桃花红过了一遍又一遍,花红依旧,但花红的已不再是公家塘边的那棵桃树。公家的那棵桃树,许是老得已不能结果。不知那年已被砍掉了。

又是一个春,或许是自己认为已经长大了的一个春。我假装无意地与娘谈起过去的事,娘似乎不记得三妹子了。然后,再提起她的父亲,她家曾住过的房子。娘才忆起似的,淡淡地说:已经嫁人了。

我尽管心中并不感到意外,却开始带着一点痛,直到多年以后才慢慢地释然。

这已是春天。随后的好些年里,这声音总会回荡在我的耳边,但显得很空灵。我不再期盼春天,甚至开始渴望冬天。在冰天雪地的日子里,我坚持了几年的冷水浴。提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下,用毛巾用力搓擦,如此反复,皮肤由紫变成绯红。穿上衣服,却会享受到冰冷刺骨后的温暖

至于接踵而至的青春,是应该满怀着理想与抱负的。事业,爱情,前途。同时,掺杂着的渴望与焦虑,热情与低落,成功失败。能够形成人生反差的词语,都会震撼着青春的心灵。当青春的激情四射时,渴望事业,追求爱情,想前程似锦的机会,又都会成为青春热血沸腾的动力。而我,则莫名地陷于一场青春的迷茫。热血时,也渴望追求。更多的时候,就静静地看着机会在眼前慢慢地失去,等待着青春悄悄地离去。慢慢地,竟然学会了那种享受失去机会的快感,就如享受冰冷刺骨后的温暖。而望着把握机会人的狂欢,心中一片释然。即使祝贺,也觉得有些虚伪。

已经是春了,院里的樱花已经开了。城里人倒是日益地喜欢起异国的国花樱花来,似乎赏过异国的花,自己便成了道异域的风景。乡下人考上大学,分配到城里,娶了城里的姑娘,便把自己当做地道的城里人了。

于是,就遥想起故乡那桃树,每年总能如期绽放的桃花,开得如此的大气而豪迈,远非樱花所能相比。故乡的桃花,又好比对春天许下了诺言似地,不畏寒冷,苦等着春的到来。直到老得不能再艳丽,却又播下新的种子,披一轮新的艳丽。代代守住对春天的诺言。春来花开,春去花落。

清明时分,回家给老父亲扫墓,突然想起山下曾经生长过成片的桃林。如今已成采石场。今年,故乡的这片曾经热烈过人的桃花,是否已经对春天爽约?待到山上,点上三炷香,烧过纸钱,鞠下哀思。春开始细冷地飘落,雨叶翠绿萧萧。便不再想桃花爽约之事。与故人相比,轻重自然分明。

清明的天空是充满着思念的,淡淡的话语埋在心里,默默地诉说。慰藉故人,祈福生者。顿觉得时光有限,而思念无限。

下得山来,绕过采石场,见昔日的桃林已消失殆尽。却又思念起童年时桃树下春天的诺言,那不过是童年时的一个诺言。既然童言无忌,又谁能当真?时过境迁,苦守诺言固然值得尊重,满口诺言却从不兑现必定可耻。但诺言,有时也会有有效期的。就如花开有期,与春天约过,开过,也会败落。若说事业与爱情,追求过,爱过,得失皆已成往事。毕竟,生命总归有限,如若寄托,便留思念作纪念罢。对过去怀有尊重和敬意,也是风轻云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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