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骑在花瓶上

艾 平

宁得罪十个君子不得罪一小人——老百姓挂嘴边的话，咋听起来怪吓人的，一个小人有这么大能量让众人望而生畏？其实小人不单惹不起，有时躲避都来不及，就像水里的蜮怪，看到人影子就喷沙子，被喷者就得病，所以，老百姓恨得牙痒，还是怕魑魅缠身，没得安稳日子过。一群君子即便门缝里看人，顶多各走各的道，过独木桥时挤着点，兴许自己占先呢。

小人有别于恶人，恶人的座右铭是我是流氓我怕谁，小人的特性是撕碎一切当风景；恶人有时装凶唬人，小人骨子里仇恨上帝布道；恶人啸集山林打家劫舍偶尔也济贫，小人勾野鬼串家贼挖墙脚五指渗血不下火线。因此，小人不是莠草，而是寄生树木的毒瘤，它破坏的不是一块草坪的美观，而是导致整座森林的毁灭。

小人与君子之间形同水火，两者又存在割不断的联系，君子好高捷足先登，小人善妒认为挡了自己的视线；君子搭桥自己方便也方便别人，小人偷梁换柱为落水者当法官；小人聚堆必生冤讼，君子为防伤害加厚围墙。小人借君子屋檐避雨，天晴了嫌遮阳，拿竹竿捅窟窿透光，君子认为狼脱毛会变羊，有伴总比没有好。君子挑鸡蛋上街，生怕撞人也怕被人撞，即便喝口山泉也感恩大自然，小人走到哪里哪里就地震，住粮仓里骂粮官失职，见粮官骂燕子衔泥想夺食。君子视酒为忘忧草，将友谊当火炬攥紧了不松手，小人佯醉为捏人把柄，把交往当资源开渠捞鱼虾，怕别人分肥，传言有人放蛇咬自己。小人把君子当背上的石头，恨不得砸碎抛进海底，君子看小人很可怜，明明被婊子破了相，反说老鼠钻到吃素猫怀里，临走留下吻印，为遮羞不惜拿内裤当围巾，制造假新闻掩盖丑闻成旧闻，逃脱公众视线。小人有时幼稚可笑，踮脚偷摘园子里的葡萄，掉进鼻孔里反怨路人，嚷着拿木棍当护林员。

小人有太监一样的心态，吃鱼没胃口嫌别人碗里的大，喝咖啡放多了糖认为自己杯子里茶味淡，过不了夫妻生活，怨恨邻人的老婆年轻漂亮。小人很有迷惑力，脸上笑花能让太阳敛成一束光照自己，把飞临蝴蝶捉到井口上诱村姑，将扔砖头弯腰弄成水捞美人月形状感动人。

小人大多有诡辩力，一旦算计露馅，立马鸡血抹脸，拿爹娘赌咒，跑到大街上嚎啕自己难做人，靠舌尖圆活自己。小人得志不是中山狼而是七节蛇，分身到不同地方表演：脱皮、亮膘、吐信、摆尾、拧腰、变脸、讪笑，身子重组后钻到猎户被褥里弄响动。小人一般身无一技却能雨天得水，风天得力，这是因为他们拿别人当垫脚石抬高了身体，托高了承露盘，加长了风筝的线。历史车轮滚滚，小人不停翻转脑筋，连睡觉都盯着有缝的蛋。

由此可以想见，那些炒豆子聒噪大街，偷闲便向廊里撒沙粒的厮们，跌了人才叫好，这不过是自闭症者溢出的疮毒罢了。

古人曾以德行为分水岭，将人界于君子和小人两极，以减少后人行为偏差，这是一厢情愿罢了，小人并未道消，君子倒想打退堂鼓了。君子有时也吐痰污染环境，譬如科学鼻祖沈括，因忌就曾参与“乌台诗案”奇冤的炮制工作，一剂猛药差点要了大才子苏东坡的性命，可见君子为恶，连职业小人亦望其项背。但是君子阴损限时限地限心境，如果老下狠手，那就隔到小人河上了。

小人个别地方也能呈出君子面孔，譬如狄仁杰受到酷吏来俊臣诬陷，权臣李峤如实陈说冤情，为初唐政治舞台留住了一位杰出人物，可要知道小人一时善举比之恶行，犹如萤光之于墓道磷火，他终归是小人堆里厮混者。

君子把小人当知己引荐，结果都是搬梯子人先被踩，寇准之于丁渭，王安石之于吕惠卿，赵鼎之于秦桧，皆先受其蒙蔽而后受其害，真是匪夷所思。至于小人为争一粒瓜子，大到抢班夺权，黑吃黑的暴行就不足为道了。总之，谈古易论今难，纸上好写生活中难料，摆在你桌上的烫芋，是吃是抛是不理会，那要看列位的造化了。因此，我们只能看些君子是君子和小人行小人事时的一些表演，于中见分晓吧。

窃以为对小人知其面其心其人，不抗不争不斗，未必能保平安或不受搔扰，因为小人奉行施毒庄稼十年不长，那是别人的事；一日不闻十里长街哭声，则是自家的寂寞。小人唱戏自有小人搭台鼓噪，赵高营私宫庭起宦祸，加速了秦皇朝的倾颓；魏忠贤结阉党残害东林士子，撷尽大明王朝最后一束花，成为著名掘墓人，他们给历史老人留下的斑斑狼疮，如残照里一抹血红，映眼却锥人，痛后是一串惊叹。

其实群小的伎俩并不算高明，却能箭无虚发，近标轻射，远靶重击，究其原因是人类软肋被窥个透：追名趋利，乐祸起哄，麻木怯懦等人性弱点，被居心险恶的人用来做标本，屡试屡爽。其二是社会公德滑坡和个人价值观提升，无形助长了小人繁衍。然而社鼠终靠盗行而生，既见不得光又怕人人持棍以待。

伟人说，所有的邪恶中，谣言散播最快。

造谣是小人拿手的绝活。自从弓箭被偷巧成流言镞后，沙场英雄少了洒血多了流泪。遭斯不幸，英雄勿学蒙恬缢边关，当效徐阶斗严嵩。秦始皇死后，宦官赵高欲掌朝政，勾结丞相李斯，假传始皇圣旨，令镇守北方边关的大将蒙恬自裁尽忠，蒙恬遂自刎而亡。明代巨奸严嵩谋害比他位高的首辅宰相徐阶，被徐阶觉察后施计反击，先打草惊蛇让蛇自暴芷匿地，使谣言二传手看是非曲直而缄口，以减少毒素污染面积，而后赢得误解嘲笑自己者的同情支持，筑一道共同抵制阴风腥雨的屏障，适时反念铁扇公主的咒语，扇回扑来的毒焰，让始作恿者严嵩自食其果。

坊间传，古时四川峨眉山有种应声蛇，先呼人名而后寻至吸血。有一猎人不慎被蛇跟踪，他回家后虚掩屋门，等到夜深时听得外面沙沙蛇行，迅将一支竹管抛出门去。一忽儿，户外传进打斗的嘈杂声。次日早晨，猎人见一条巨蛇已僵死院中，原来他进山捕猎时，为防蛇害将它的克星——一条蜈蚣装入竹管带在身边。对待下套子诱人钻者，不妨拿出点泼味。

明火执杖是小人的杀手锏，此辈要么居高临下，要么周围小人聚拢撑腰，若不被犬伤得先寻石缝或树木藏身，狗嗅满街不济牙口便生烦躁，狗急乱咬人，疯狗失家道，等到丧家犬成落水狗时，你要有斗犬勇士鲁迅先生那种挥棍子掷石块的精气神了。

小人骑在花瓶上，那是做小的乐趣；君子置花瓶于案头，自有他的道理。鸟瞰和仰望的焦点都在瓶颈，因为那里有一行烫金字：自性若迷，人是魔鬼；自性若悟，众生是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