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花

2011-09-08 16:07 | 作者:肖复 | 散文吧首发

……

或者花儿的绽开

是为了贴近你的心

那怕只是暂的一瞬?!

……

路旁边的那丛牵牛花又开起来了。

我是昨天下午才发现它们,当时却在我的心里引起一阵颤,我有些怜惜起它们的憔悴来。在挟着丝的凉风中,青叶间稀疏的几朵花儿显得有些瑟瑟的,花瓣都佝起来了,连颜色都也显出萎靡,像是害了病。藤蔓叶丛的底下,还有两朵凋落的花骸,我的心地忽的紧张起来,真不知道这些还偎在藤叶间的“羞花”,到明天清早晨还能不能再开一回?抑或会在暗中悄无声息的坠落?

这丛花儿分明开得没有去年的鲜旺啊!

去年的牵牛花,开得全不是现在的样子。

我还是有些记忆的,其时它们迎着刚出来的太阳,一个个的都笑得合不拢嘴,娇艳的脸上满是细密的露珠儿,仿佛刚刚嬉闹过一阵,脸脖子上都沁着汗呢。不过温和的风儿却很解意,趁着它们还意犹未尽地三五结伙说话的时候,柔柔的吹拂过来,这就让它们笑得更恣意了,还把阵阵的银铃声洒在这和风里,算是它们对风儿的报答。

而我也沾了风儿的光,一同来享受这美妙的乐音。渐渐的,这银铃般的笑声愈发清晰起来,不再止于念想中的模糊了。难道……我还听出这阵声浪不是从花儿这边传来,扭头去看时,就看见刚从路口转弯出过来的她了。

我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清晨第一次看到她的,在这丛牵牛花的旁边的路上。她的脸儿、她的笑,也像那些花儿一样鲜艳清脆,我永远记得她的那个笑脸,即便并不是为我而出现,但我会一直将它保留在我的记忆里。

她是到这厂里来上班的,因为是熟人介绍,就给安排在一个比较轻松的岗位。但即便不是熟人介绍,也一定会安排在轻松些的岗位的。接下来的日子,我的沉寂了许久的心,就像等待了大半年的牵牛花一样,终于是“心花怒放”了。

她总是以笑对人、对世间,而且每每笑得恣意,像清早晨的牵牛花一样,毫无保留的把笑意焕发出来。我有时候想,她会不会也像这些花儿一样,会在暗地里把这笑收拢?因为我渐渐知道了她的家庭的情况。她母亲去世得早,上面还有一个不大聪明的姐姐,前些时候,她父亲又出了车祸,虽不是大难,却也留下个小小的残疾。

但我所见到的仍然都只是她的笑,即便在有人不怀好意的调笑时候。在这些时候,我也同时看到了她的伶俐。有一回,是下班时间,一个男人开玩笑地动手动脚,她索性扶住那个男的肩膀,一直朝前走,因为她知道,那个男人的老婆就在外面门口等他,最后,倒是男人快到门口时逃也似的跑了。

这之后,她在我的心中就不只是漂亮了,还有些别样的东西裹在她的身上,显着些异样的光辉,让我渐渐的有些仰视起来。而我在不断偷眼看她的同时,也开始观照自己

我本来是极少自己看自己的,说得准确一点,是极少能真正自己看清楚自己。但是有一点,我却知道得很明白,那就是我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白夜》里的那个“幻想家”一样,知道我是一个“典型”。

“典型?典型就是一个有特色的人,一个荒唐可笑的人!”

“是的,这世间有一些相当奇怪的角落。普照所有其他的人的那个太阳,似乎不肯光顾这些地方,而照射这些地方的,好像是另一个专门为这些地方订做的太阳。它用另一种特殊的光芒,照射着这里的一切。亲朋友们,这些角落里的人过的完全是另一种生活,根本不像我们周围沸腾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不是存在于我们这儿,不是存在于我们这个极其严肃也极其喧嚣的时代,而是可能存在于遥远的九重天之外。这种生活是荒诞、热情的理想混合物,哎,朋友们,它里面和着阴暗、平淡、又狂妄得无法想象的庸俗!”

我自己知道得很清楚的,是我也生活在这些特殊阳光照耀下的角落里,正是这样一个有着狂妄得无法想象的庸俗的“幻想家”。

我一直靠着幻想来撑起我的半边生活,除了逝去的过往,我的前后左右甚至将来满是幻想的东西。我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可怜的小脚色,却总把自己幻想成一个“出众”的表演者,也常常幻想着别人的关注以及敬佩,还每每用了这些幻想来激励自己。然而,我也多见于别人们的漠然,这就使我总会有半半醒的感觉,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不真的。

到后来,因为她的笑,因为她的每次见我的笑,我渐渐的幻想起她对我的喜欢,幻想着她做了我的“观众”,我开始更其卖力的表演起来了。

本来,一个表演者,观众是愈多愈好的,但我并不需要许多的观众,有她一个就够了。并且,我以为她一个胜过无量多。一个人,倘能有自己极喜欢的人做他的全心全意的观众,看他表演他所喜好、擅长的节目,给他以鼓舞,他会尽他的全部心力去表演的。我现在有了这样的一位观众,即便她只在我的幻想中。我仍是倾心的在这文学的舞台上狂笑歌哭,整个的沉入其间,亦如痴、亦如梦,也欲醉、也欲醒……

然而,总有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情,会把我从阵阵幻想的大欢喜中驱逐出来。那一天,我又遇到了这样的一件令我沮丧的事情。

其实这也不是偶然的单独一件事情,有好几回了,一个男青年总围在她工作的地方转,不断的找机会攀谈,最要命的是,她竟然也有说有笑的,还是带着那份恣意。我是实在受不了了,甚至连恨她的心也很起了些。

过几天,几个同事相邀去唱歌,我因为听说也能请到她,很欣然就同去了。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也是拿着我要去的幌子,把她邀来的,这个我后来在听说时当然没有不高兴,甚至着实的欢喜了一把,仿佛这就为她的喜欢我做了证。但当天那个晚上,开始还是很不爽的,因为那个老是纠缠她的男青年也在。

我平时极少去这样的地方,到了包厢里面,只要还有别的不熟的人(当然指的是“小姐”),也是浑身不自在,倒也不是厌,只是不自在罢了。那个晚上他们就拼命的来灌酒,不是灌我,是她。我帮她挡了好几回,那些人开始说两句,后来也不再来了,我算是给她解了围。但后面还有更让她难堪的事,就是那个男青年总过来拉她去跳舞,她是万万不肯的,那人却动起手来真的拉。我又一次的成了她的救星,她一手扯住我的衣摆。你知道,我这时候心里是多么的快活啊,不单消解了前几天的误会,还得到这样的“待遇”,我简直受宠若惊了。我就在这种受宠若惊的飘飘然中,充当了那一晚的护花使者,这是我这辈子从没有遇见过的幸福时刻啊!

我就此确定了她的对我的喜欢么?可能你们会说是的,照我自己的想法,也应该是的,但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的呢?第二天上班,一切还是老样子,或者说比老样子还不如,因为,我从她身边过,她却低着头装作没看见。

那么,我此后仍然只能沉在幻想里面去感受她的温存了。

其实这一切的发生以及发展并没有过去多少时候,至少没有过去牵牛花的花期。

期间我买了一部数码相机,至于买的动机里面有没有跟她有关的因素,我现在无从查考了,只是买了之后,我就每天早晨跑到路边那里去拍牵牛花。大家可能已经知道了,我是“痴人之意不在花,在乎花丛边上人也。”每一次看到她走过时的笑脸,那幸福就像花儿一样了。而且,花儿也沾染了这份幸福劲儿,全都咧开嘴来笑得格外的灿烂。

或者说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也罢,或者说是“有志者事竟成”也罢,总之是有一天,她竟然站到花丛里面来,让我给她怕照片。我手也抖起来了,心也扑通扑通的跳着,脸上当然也被花朵以及朝阳映成了红扑扑的颜色。这一天,朝阳是格外的绚烂,空气也格外的芬芳。使我懂得的是,那就是洋溢着的幸福的味道了。我真的希望那一个清早晨的所有的一切都能留在永恒里面,包括她的笑脸,包括绚烂的朝阳,包括同样绚烂的牵牛花以及空气里的芬芳的幸福。所有的一切,我希望能用一个像我的相机一样的按键,把它们就全部定格在永恒里。

我不知道这是她有心留给我的最后的纪念,还是只不过是不经意的一次交往?当我心里充满着的幸福味儿还没有开始被时间冲淡,却得知她要回老家的消息。听说是她父亲托人给她找了个好人家,所谓的好人家,就是能出得起较多的彩礼的人家。她没有法,黯然的准备要回去了。

那是一个跟昨天差不多的阴雨天的傍晚,牵牛花的花期走到了尽头,几朵佝起来的花零落在藤叶之间。一整个下午,我都一声不吭的为她做着准备,算账结工资啊,清理些不多的几件小东西啊,最后我还忐忑的送给她一叠书,其间有一本厚簿子是我自己写的东西,我怕她不收下,然而她默默的都接了过去。

出来时我送到外面,她的堂弟骑电瓶车带她,我就在厂门口站着,没有追出来,她到了那丛败花旁边,蓦然的一个回头,车子也一下拐过弯去,使我不能看见了。

花期渐渐的过去了,天气也一天凉比一天起来,转眼就到了年底。突然有一天,我听说她出走了,是结了婚之后再出走的。我的心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击刺着,我不知道我该高兴抑或不高兴,但我却知道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了。对,去找她。

但我不是走路去找的,我没有方向,我只能是在网上寻。凭着仅有的一点讯息,凭着日日夜夜的苦苦守候,我终于等到了她的留言,但其时已经是第二年的三月,在她又被家人找回去之后了。

“从小她就过着和别人不同的生活,她的人生很悲哀,她早早的下了学,去到外地努力工作,想要改变命运,可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家里人为了钱让她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她不同意,爸说了一句话,一就是嫁二就是死。她彻底崩溃了,没有反对了,没过多久她出走了。”

纤弱而又娇艳的牵牛花,只在清早晨开得最鲜艳,所以她也叫朝颜花。她的美丽是短暂的,她的欢乐也是短暂的;一年的苦苦等候,才换了她的一两个清早晨的笑脸,真真使那些爱着她们的人儿生怜。

陀思妥耶夫斯基,这可怜的幻想家的寄生,在面对爱情,他是懂得珍惜,也懂得知足的。“我的天哪!整整一分钟的幸福!即便是对于一个人的整个一生来说,难道这还少吗?”然而,我却总嫌不够。我嫌不够她的笑脸,嫌不够她的欢愉,嫌不够我的短暂的爱情。一如我嫌不够这短命的纤弱而娇艳的朝颜花。

肖复

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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