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寒小记（4）——有泪在飞

初寒小记（4）——有泪在飞

文/峨眉玉雪

一场回家的锦绣计划，被雾霭湿透了，脊背发凉。

——题记

1.

她一直以战士站岗的姿态毫不动摇地一边守候于机场候机厅，或冷雨叮咚，车来车往的行道上，一边又在手机上敲打她这些带着落魄带着鼓动带着伤感的文字。

一边敲打一边盼望。一边盼望，一边生发出无比多联想和想象。又一边竖起双耳聆听广播，生怕误了下午的班机而再也走不出这个极寒极冷的地带，再也看不到家乡的那条河那座山，那些远远近近的亲人，朋友。

她寂静地以虔诚至极的守望，守望有一架飞机起飞的消息，守望亲人从双流机场发过来改签成功的电话。

2.

她终于等来电话：“改签成功！下午两点三十分，南航。”

尽管她之前厌恶南航误点，但此刻，误点与不误点，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按时起飞，按时回到家乡的怀抱，见到孩子，父亲，以及所有亲人，朋友。

她那对想象的翅膀昨日已伤，今日又以骨折病人遇到接骨名医让折骨立即回复健康的速度恢复了健康。

她又开始生发出无数多关联她飞回去的片段，以卖火柴的小女孩看到烤鹅的姿态看到一个接着 一个的亲密，温馨的景致。

她一定要双腿跪在父亲膝下，前额着地，竭力发出咚咚咚的响声，以赎罪的形式叩上三个无比铿锵的响头，请求父亲原谅，原谅女儿不好好守在膝下孝敬父亲而自作主张远走他乡，还美其名曰为了小说，为了体验。此后，女儿一定要谨遵“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的祖训，

3.

她推着那辆昨夜就已驾轻就熟的推车，从T2到 T3，寻找换牌窗口，到了，人家说，没有她的名字，要她寻找携程代销口。

人家又和蔼地告知她，口子在T2。

她又推车来到T2。到了，人家又说,还未有通知。

她又电话询问，问来问去，问到一个接机亲人夸她的消息：你运气太好，下午又取消了。

天呀，她那些颓废至极有着落寞色彩带点儿凄艳又带点儿完美的失望，刚开始冒出一点曙光，突然又伸手不见五指了？她的踌躇满志呢？她的那些有着罂粟一般魅惑，一般灿烂幻化出来的回家光景，那么完美，那么斑斓，那么熠熠生辉，那么波澜起伏，那么惊涛拍案，难道就因了三个字，就“取消了”三个字，便化为乌有了？

“取消了”三个字真不简单，真有神来之功哦，那三个字让她顿时萎靡得四肢酸软，若不是扶着那辆机场推车，她会毫不犹豫地无所顾忌地矮下去，再矮下去。

4.

她不知自己是否因了颓废至极,而将懦弱暴露无遗，让安定变得浮躁，动荡，摇曳而惴惴不安，让一层一层浮华的，肤浅的地沟油一样伪劣的情绪尽情地袒露在一个如此阴霾而容易让人产生轻生念头的绝佳场所。

她笑得无比狼狈，如一个穿着破旧坎肩目光呆滞骨瘦如柴的女子，长满一头乱发，乱发上爬满虱子而偏要大秀圆满，又如一堆被淋湿的干柴干草爬满寄生虫而偏要标榜自由。

她亦不知，是不是上苍故意让她更加颠沛，让所有流离失所更显完美无缺？让她在颠过来倒过去的旅程之中，更加颠来倒去，让她所有软弱芳华绝代，让她在等待中享受人生煎熬，让这些煎熬开出玫瑰，牡丹，芍药，紫罗兰一般的美丽色彩，且芳香四溢。

5.

堵于机场，已有十四小时，由希望变为失望，由失望变为希望，再由希望变为绝望，这种来回颠沛，来回流离的感觉，让她寻找不到前进的路途，又寻找不到后退的途径。她双手推车，从这个候机厅出来，进入那个候机厅，再从那个候机厅出来，进入这个候机厅。她要如此来回颠沛，让所有不安和烦躁遗落在这两百多米长的路途之上。她要乐此不疲，一趟又一趟地释放这些被囚禁了许久的思念开败在一次滞留的瓦罐里。

她将帽檐拉下，没有人听见她呜咽，没有人看见她一怀抱一怀抱的眼泪从脸颊流至脖子至衣襟，没有人看见她飞流直下三千尺，没有人看见干涸的路途被她三千泪痕浸润得潮起潮落。

此刻，她正于雾霭之中，冷风冷雨之中，品尝这浓厚的带着黄连滋味，苦胆滋味的落寞，身不由己。

她看不见路途，便将车推至无人的路边，背对来往人群，仰望长空，让自己压抑住呜咽，让大把大把的泪水流出它们自己的阵势，让这些带着气质，熙熙攘攘的有着巨大磨合力感召力的泪水拥挤出来，长住在路边无人践踏，无人领略的空旷之地。

6.

喜欢出来便让它们出来吧，眼眸，终究不是那种带着苦涩带着酸带着咸的液体的久留之地，心，也只是酝酿泪水的柔软器皿。

伤感，疼痛，呜咽，不就是为了让泪水无穷诞生畅通无阻么？

既然诞生了，既然无法挽留，就不要挽留，让其随意选择，奔涌，飞。

她说，诞生它们便不能束缚它们，即使束缚，它们也会从源泉迸发，飞至它们应当归至的场所，比如脸颊，脖子，衣襟，大地——

眼睑，是它们必经的路途，关不住，便只能让其开心归去。

其实，所有泪水都恣肆，都桀骜不驯，又都自由美好。谁也无法在疼痛至极之时牵制它们，抚摸它们让它们安稳，乖乖驻留在你希望它们驻留的地方。

7.

她说，好。既然上不了天，就留地上吧。留在地上，就可以站在浩淼，柔软的土地之上，一步一步地脚踏实地行走，想到哪儿便走到哪儿，想怎样歇息便怎样歇息，想把自己安放于何处便把自己安放于何处。时间无边无涯，空间无边无涯，她，亦可无边无涯。

如此，方既可以在时间上书写离愁，亦可以在空间里书写别绪。

8.

她说，好。既然回不了家，就回不了家吧。回不去了就撤退，撤回原来的地方，带着亲人从远山远水传导过来的一怀抱一怀抱的深情厚谊，撤退。带着为亲人准备的一大把一大把的念想，撤退。再带着那些为他们购买的一袋又一袋的香脆甘美的干果，和一些小饰物，小玩意，撤退。

重新回到那个还未满租期的租屋，继续念想亲人，念想朋友，念想窗外那条时而静谧，时而狂斓的河流，让他们遥远遥远的思念愈加遥远，愈加锦瑟繁华，愈加跌宕起伏。让她自己那些带着胭脂粉黛的思念愈加馨香迷人，愈加斑斓纵横，让泪滴搀扶泪滴，让泪痕愈加深豁，愈加辽阔。

让念想在来年开出姹紫嫣红。那时，你一定看到她的江山，一山坳一山坳的锦绣之树，开满念想的鲜花，结满念想的颖果，又饱满，又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