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歌谣

小时侯，暮色一降临，仿佛《一千零一夜》中渔夫打开了瓶子，魔鬼出来了（过去的小孩都是在这样的“吓唬”中长大的），刚才还炊烟袅袅，母亲唤归的声音此起彼伏的村庄，一下子沉寂下来。空空的巷道，不时几声犬吠，急促而响亮地在村子里回荡，而后一切复归沉默，刚才的声响恍如梦中一样。魔鬼出来了，游荡在村庄四周，村庄一下子钻进黑夜的布袋里，我们能触摸到夜的柔软，却无法找到它的尽头，或是把它揭开。

柴门已扣紧，屋内昏暗的灯光下，家人正边做事边轻轻谈论家常事。这时候，借着朦胧的灯光，母亲正用石臼在舂辣子，沉重的木槌和石臼撞击，沉闷的声音碰到夜的边缘被反弹回来，有节奏地回响着。而我坐在井边的小木凳上，透过木瓜树虬曲的枝条，可以看见夜之外深蓝的天幕，没有白云，没有鸟翅，只有一颗颗、一丛丛、一簇簇的星星。星星与天幕隔着一定的距离，亮闪闪地发着光，喁喁私语。我仿佛听见了谈话声、笑声，在另一个世界里，在地球的睡梦里，他们无拘无束地活着。我屏住呼吸，深怕一有动静，就惊吓了它们，它们便会消失，离我而去。这样坐着，童年一晃而去，而那闪亮的星星，满是星星的深蓝天幕，却印在了我的脑海。

而后，去了城市，一晃十几年。暮色仍夜夜降临，夜之外的天仍在抬眼就可见的地方，而我埋头走着，忘了一切。直到有一天，忽然听见几个小孩在夜下唱着：小星星，亮晶晶，一闪一闪眨眼睛，数也数不清。仿佛是久远的岁月飘然而至，我心里一阵颤抖，并迅速抬起头来，寻找旧时的记忆。我在原地转了一圈，可是，星星呢？夜空，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在整个天幕上，散落着几颗星星，它们之间的距离遥不可及，仿佛农人收割时不小心落下的几粒。我梦中亮闪闪珍珠一样花团锦簇的星群呢，是不是你们也有生死轮回才消失了那么多，还是被天上的灰尘遮住了光亮？抑或是因为有太多象我一样忽略了你们的人存在，你们伤心地去了天涯海角？我心里一阵内疚、一阵伤感、一阵恐惧，是不是我们美丽的生存空间真的要消失，我们活着时爱听的童话、爱唱的歌谣真的要消失了？

怀着强烈的愿望，第二天我登上了回家的车。夜降临后，我悄然溜出因我的回而喧闹的屋子，走到儿时常坐的地方，井依旧，木瓜树高大了许多。我忐忑不安地抬起头，心里一阵惊喜、一阵轻松。透过依旧虬曲的枝条，夜之外，仍是深蓝的天幕，天空下，仍是一颗颗、一丛丛、一簇簇亮闪闪的星星，星星并未因为我的疏忽而改变，仍是有滋有味地活着。一切依旧，尽管草房变了瓦房, 尽管墙高了许多, 尽管门外有喧闹声, 尽管我已不再纯真。

回到城里后，天空仍蓝得不纯，星仍是稀稀落落。我想，也许是因了城里这五彩斑斓的灯，星落在了灯影里，我于是释然。但我心里仍有种遗憾：这么多的城里孩子看不到那么纯的天空、那么亮而密的星群，这童年是不是就少了许多童谣和童话？

梅雪之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