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官青儿

2011-07-23 21:31 | 作者:武陵鱼 | 散文吧首发

芦荻山乡的大关庙村,是一个很偏远的村子。芦荻山其实没有山,只是一个芦苇与荻草丛生的低洼之地;大关庙其实也没有庙,只因大意失荆州的关云长曾落脚在这里而得名。若干年前这里就是一片沅水边上的河滩,大跃进的时候公社修大堤把蜿蜒的河道改直了,才有了今天的大关庙。村里的七分水三分田除了种些莲藕水稻几乎没有别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留在家里的几乎都是老人、妇女和娃儿。为了给村里增添些生气,乡政府向村里派来了一个年轻人,他就是大学生村官青儿。

青儿大学刚毕业,考上了武陵区的村官,在河伏山上参加了三天简的培训之后就匆匆地来到了大关庙。面对满目的荷塘绿水,他伸着胳膊踢着腿,莫名地兴奋。他感到自己的体内积聚着很多热量,就像揣着一颗太阳,光芒射向体外,熠熠生辉,整个人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他有很多美好的设想,他要一个一个地实现,到时候村子就会成为新农村建设的样板。

在大显身手之前,青儿决定到村子里走走,一来跟家家户户混个脸熟,二来他要了解一些村子里的实际情况。很快他就走遍了全村的所有旮旯,认识了很多的村民,也见识了很多鸡毛蒜皮的事情。张家的娃欺负了李家的崽,这家的鸡吃了那家的菜,每天都会遇到一些吵架裹嗦的问题。他觉得,这些问题像石头一样,从四面八方向他扔过来,简直让他招架不住。他想帮老百姓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可是每天总会有意料之外的事情搁在他面前,而且让他觉得非常怵头,刚来的时候浑身的劲儿这时候怎么也使不上了,总有些无法排解的味道,有时候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像刚一睡着就天亮了。

青儿记得在市委党校参加培训的时候,基层办的徐主任说过一句话,事情太多了就抓主要的,往痒处抓。这次又遇到了一个问题,是三组的两个堂客对骂,一个说另一个是偷人婆,另一个也骂这个是养汉的精。青儿觉得这是大事,涉及到人格问题,不去调解有可能弄出大的乱子。他记得包村干部曾告诉他,很多大的群体事件往往都是从小的纠纷引发出来的。可他一听到“偷人养汉”的事情,竟一脸羞红,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劝说,战火一时无法平息。

无奈之下,青儿想到了去请教老支书,老支书姓许,今年六十有八了,平日里话不多,但谁家的孩子逃学了,只要让他眼睛一瞪,准会服服帖帖地先认错,然后马上背起书包去上学。在许支书面前,青儿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朝觐的圣徒。为表虔诚,路过经销店的时候他顺便买了一包红梅烟,其实他想买芙蓉王,但许支书总是说不能把嘴巴吃刁了。在他的印象中,许支书如果一时遇到棘手的事情,总是不急于张嘴说话,将一支香烟点上,眯着眼睛,蹙着眉头,烟雾在嘴鼻间吞进吐出,脸上沟壑一样的皱纹一点一点地舒展,许支书的心里一定就有了个八开,待香烟烧到只剩过滤嘴的时候,最后猛吸一口,烟蒂往脚底一碾,总会有个好主意端出来。青儿不只一次见过那种烟火缭绕,神气灵验的场面。

青儿走进许支书的堂屋的时候,支书正独自端坐在毛主席像对面的方桌边,炒藕尖就着花生米,酒杯已经摆上,见青儿进来,连忙招呼着坐下来,青儿可没有心思喝酒,把那包红梅剥开敬了许支书一支,便一五一十地开始介绍自己遇到的问题。许支书的一支烟快烧到屁股的时候,青儿觉得自己也差不多把事情说清楚了,这时候青儿突然发现,支书背微驼,头发花白,眼色浑浊,一脸沧桑,嘴角偶尔抽搐,确实显得有些老态了。

上半年村里换届选举的时候,青儿亲耳听许支书向党委书记汇报想法,自己在村里干了快四十年,今年真的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党委书记就说了一个的要求,把青儿带出来,不然就继续干。后来的选举结果,全村党员群众一致推举他继续担任支部书记,青儿觉得那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且许支书就像是一本农村工作的教科书,学起来跟参加高考不一样,不能死记硬背,不能生搬硬套,有些方法和套路让他永远也学不完。

想到这里的时候,许支书要青儿把那两个堂客叫来。她们边走边骂地来到支书家门口。许支书头不抬,眼不看,只是淡淡地说:“你们骂解了没有?没骂解的话,就请继续骂,骂解了,不再骂了,我再说话。”

片刻的停顿之后,一个堂客说:“你先讲啊。”

另一个堂客说:“我讲你不赢。”

许支书慢慢地抬起头来,依然是淡淡地说:“意思是骂解了啰。”

她们相互看了看,不再说话。坏境安静,安静得几乎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

青儿瞟了一下许支书,又瞟了一下两个堂客,心里偷偷地笑了,先前的郁闷也感觉舒畅了很多。

许支书把眼望着青儿,嘴里说:“帮我把酒拿过来。”

酒是本地产的“德山大曲”,青儿递过来,许支书娴熟地拧开瓶盖,分别倒在三个大碗里。酒的香味迅速地扩散开来,带着一种凝重的氛围,像雾一样笼罩着每一个人。

许支书端起一碗酒,脖子一仰,一饮而尽,然后盯着两个堂客说:“我也偷人了,你们信不信?”

“您怎么会偷人?您莫笑死我们了。”两个堂客和青儿几乎都笑起来。

“你看现在因为你们跟我没有意见,所以不说我偷人。什么时候你们跟我闹意见了,就一定会说我也偷人。你们说,是不是?”老支书的话还是不紧不慢。

两个堂客没有了笑容,也不再说话。这时的安静跟前面的不同,既有一种灼热的紧张,也有一种冷静的幽默。热冷空气相遇会形成水,许支书真是人工降雨的高手。

“现在没偷人的把酒喝了,偷了的不准喝。”许支书的语气中明显的带着威严,就像命令。

两个堂客先是一怔,目光相碰之后竟也捧起碗,学着老支书的样子,一口就把酒吞了。

老支书说:“依我看,没有人偷人,都回去吧。”

两个堂客差不多是哭着走的,后来青儿笑得差不多要岔气,许支书酒后脸上泛着红光,眼里有了神采,跟青儿边吃边聊,说了很多他们熟悉的人和事,最后,许支书笑着对青儿说:“到这里工作,没什么诀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后的事,你看着办吧。”

从许支书家里出来的时候,天空显得格外地清朗,田野显得格外地广阔,青儿觉得身上又有了使不完的劲儿。

2011年7月21日武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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