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吴文英

江亭年暮。

趁飞雁、又听，数声柔橹。

蓝尾杯单，胶牙饧澹，重省旧时羁旅。

雪舞野梅篱落，寒拥渔家门户。

晚风峭，作初番花讯，春还知否。

何处。

围艳冶、红烛画堂，博簺良宵午。

谁念行人，愁先芳草，轻送年华如羽。

自剔短檠不睡，空索彩桃新句。

便归好，料鹅黄，已染西池千缕

吴文英，号梦窗，一个在近千年前就用意识流创作的宋代人，一位最有争议的才情超逸的天才词人。晦涩难懂，堆砌典故，所谓“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断”（南宋词人张炎语）。王国维亦取梦窗词中一词评之，日“映梦窗零乱碧”。初读梦窗词，的确如是。如“幽云怪雨，翠萍湿空梁，夜深飞去。”不知里面暗含的典故还真不知所云。找来一些词评大家（余最爱叶嘉莹、周汝昌）的讲解再耐心研读，渐渐能跟上他的意识流，读懂他感性的脉络，何尝“不成片断”，幽邃而绵密，脉络井井，终是手不释卷，甚爱之。

这首《喜迁莺·福山萧寺年除》算是梦窗词中较易懂的，那就从她开始，走近吴文英。

“福山萧寺年除”点明：岁末，于福山萧寺中作。

“江亭岁暮。趁飞雁，又听，数声柔橹”旧时因橹声“欸乃”如雁鸣，故有“飞雁”代船的用法。寂寥的江面，如归雁哀鸣的桨声中，淡淡的乡愁在岁末的寒意中悄然萌生。

“蓝尾杯单，胶牙饧澹，重省旧时羁旅”到了寺中的客房了。岁末，酒是要饮的，年味也要品，尽管“杯单、饧澹”。胶牙饧，麦牙糖，我的家乡叫“糖稀子”。我记不太清其制作工艺了，但祖母在砧板上剁嫩绿的麦牙，冬夜的灶台边被熬糖的塘火映红的脸颊，这些画面和儿时过年的记忆是分不开的。冬夜，守在塘火边，等到午夜后，祖母从刚熬好的“糖稀子”里用筷子绞出一坨来，美美的吃了方肯入睡，如今回味仍觉甘美，何来“胶牙饧澹”，因“我”岁末当归之时，身单影只，蓝尾独斟，哪能觉出甘甜，只有重省旧时羁旅情怀，独品经年漂泊滋味。

“雪舞野梅篱落，寒拥渔家门户”又到了室外，这就是梦窗，于空际转身。渔村雪景，寒意习习，篱落边，野梅初绽，雪花飞舞，一副凄清的“渔村梅雪图”。

“晚风峭，作初番花讯，春还知否”古人把花期分为二十四番花信风，梅花为一候，初番花讯，言春之始。晚风料峭，野梅初绽，“春”知道吗？

“何处。围艳冶、红烛画堂，博簺良宵午”此刻家乡应如往昔那样守岁迎春：红烛画堂，张灯结彩，欢歌笑语中博簺的游戏会直至“风销焰蜡，露浥红莲”。

“谁念行人，愁先芳草，轻送年华如羽”有谁会想起“我”呢，只有萋萋芳草叹“王孙游兮不归”，年华如羽般轻轻的送走了。

“自剔短檠不睡，空索彩桃新句”无人共剪西窗烛，唯有短檠自剔灯花，空索几联新句“沉呤向寂寥寒灯下”，羁旅愁思此刻变得有些凄苦了。

太多的乡愁羁苦未免有些沉闷，然梦窗就是梦窗，时空一下跳转到早春的家乡。“便归好，料鹅黄，已染西池千缕”，待“我”归去之时，西池边应已是，柔条千缕，鹅黄半匀。虽然漂泊羁旅的愁思依旧，但画面变得清新明快。“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故乡会时时出现在“我”的归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