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春天有个约定

我们来到这里已有数年，北方的一处名叫“新乡”的城市。为了生计，爸爸取其意：新乡——心想事成之意来此地谋生，他是商人，有一套行商的小讲究。我们没有人反对，也不表示支持。陌生的地方对我们有诱惑却也充满无知。只有妈妈表示赞成，她的拍板促成了爸爸的决定。依然记得那一年初次从南方迁到这里，是八年前的炎夏之季，火车落稳的那一刻，眼前呈现出一派灰蒙蒙的气象，天空是灰色的，路是灰色的，擦身而过的行人也仿佛是灰色的。眼见的景象使人心上即刻像浮上了一层灰沙，阴霾密布，辨不明的滋味，只是涩而生硬。而在南方，我们家乡的小县城已经呈现出一派生机盎然，蓬勃更新的春日景象。巨大的落差，使我们心绪不佳，跟姐姐相互对视的眼神里，彼此对心想事成的前景，均不保持良好的观望。然而爸爸的兴致是高涨的，妈妈的支持也依然不改，我们只有既来之，则安之了。北方初次给我的印象仿佛是一座古城，来到这里，时间像是倒退了许多年。也像没有睡醒的孩子，睡眼迷蒙的窝在一处狭小的天地，窗外是与他无关的。更像处于隆冬的寒令，春日的脚步还没有光顾。

放好行李，出去置办家用物品的时候，正直晌午。走在烈日下，我竟并不感到炎热，心里奇怪北方的太阳莫不也是灰色的？不肯用力发出光芒把大地照耀？抬头观望，才发现头顶上如同被巨型大伞遮盖，一片凉荫下，原来是两旁的大树伸出的枝叶把阳光遮蔽，郁郁葱葱，层层叠叠，繁茂的枝叶挨擦着覆盖，阳光只从叶隙间漏一点到人身上。啊，我竟差一点错过了这满目的绿色。像欢跃的小孩，我腾地跳将起来，路的两侧是我嬉戏的处所，从一边穿过另一边，一棵棵摩挲，细细察看，比同顽皮的小孩得到新颖的礼物，恨不能将它们满抱入怀。出格的举动被视作没有见过世面，大惊小怪。“有什么稀奇？”从路人的眼色我看到如此疑惑。“啊，你们是见惯了的，如此的壮美我还是头一次亲临啊！”我自顾自的乐着。可不是吗？看，这些树木一路栽种，该是有些年头了吧？细摸纹理是多么粗糙，像老人的皮肤斑斑驳驳，辽望树身多么粗犷，像壮年的汉子体格壮阔，结结实实，不可动摇。这树是老人，慈爱温祥，是壮年，朝气蓬勃。多么神奇，多么力量！我想起老家虽然日新月异，可道路两旁没有树木，暴晒的烈日与时俱进地照射在行人身上。烈日下的行人，哪一个不在阳光下窜逃，却躲也躲不过的被紧紧跟随，小黄帽的清洁工人不是顶着烈日也要为城市美容，乏倦无力的把道路打扫。洒水车一路喷洒，盛气凌人，却不过只把热气蒸发、扩散，更加集中精力往人身上逃窜。家乡小城是在腾飞的建设，可是没有绿色护庇，走在阳光下也是匆忙而不安，这里的春天虽然还没有来到，可是一派荫凉却也让人舒畅。那一刻，我的思想急剧转变，心绪因这满目的绿树一改苍凉，欢欣雀跃的喜欢上了这里没有复苏，有些落后的北方。人与人，人与物，或许都存在诉不清道不明的所谓缘分。

北方的春天是比较晚的。多年居住，我已逐渐了解北方气候的特性。早春来临，南方已焕然一片，北方还是枝叶萧条，南方细雨朦胧，北方狂风劲吼。北方的城市，雨是少的，风是常客。“小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烟里。恋树湿花飞不起”，细霭霏微，烟雨迷蒙，青枝绿叶，小桥流水人家，南方的春天温婉柔润，如花间少女，清新、秀丽、娉婷。狂风怒吼，风沙肆虐，满眼荒芜，半城烟沙，是北方初春的气候，等到暮春时节方有绿色展颜，北方的春天是肃穆的。比之南方的温润，北方的春天确乎没有供人观目的景色，然而道路两旁的树木却也引我感春的遐想。

当别的草木吐露新绿，供人观赏，给人春之感受，两旁的大树依然只是萧瑟，枯枝败叶，零落的挂些萎黄的果子，仿佛点缀般却更显苍凉。于风中，雨中，它们昂然挺立，没有人注意，像执拗的孩子，像威武的战士。或者用挑剔的眼光，它们竟是有些败煞风景的。然而依然不屈，不卑不挠的屹立在路的两旁，默默无闻。等夏日来临，它们发挥效用，枝叶蔓蔓，交错掩盖，把阳光阻挡，给人阴凉，走进绿色，仿如进入汪洋，行走中可以感受漫游的舒畅。在这里，夏天行路也可以不慌不忙。春日来临，它们把绿色让给旁物，等到夏季担起责任。比之大树，早春的植物却显轻佻，怡人心神也不过耳目之色。大树虽然春天晚来，却迸发力量功不可没，为行人岂止护住一片荫凉，更是送来一季新春。大树是伟大的，它的春天虽然晚到，却不惜力量奉献所有；大树是无私的，倾尽全部不求回馈；大树是从容的，万物争春，它安然等候，执意着等待属于它的春天。啊，我爱大树！这么些年我竟也不知它的名目，然而，它不正像许多无名的英雄？高贵的品格不正是无名英雄恰好的形象？春天是给人希望的，只要心里有，希望就永久，有希望，春天早晚会来到，不过有些来得早，有的来得晚。

我们奔着希望来到这陌生的异地，年又一年，爸爸的心想事成没有达到他心目中可及的效果，他是想给家人最好的生活。然而我的病，五年前不幸被宣布患有一种难治性血液病，沉沉将他牵绊，生活的负担磨去他全部的锐志，养家糊口成了终极目标。心想事成转而成为我行为的目标，思想的动力。因为疾病，我的春天在五年前就被深深锁在了门外。春暖花开的日子却是我心头阴霾重迭的时节，“今春不减前春恨。残花中酒。又是去年病。”大地回暖，万物复苏，伤春的心绪似烈酒愈饮愈浓。什么时候，我可以复活？我的春天才会来到？满目春色，只叫人“泪眼愁肠先已断”，奈何“绿杨芳草几时休？”因为疾病，我走上为理想奋斗的道路，虽然坎坷、艰辛，前途不卜，可是因了希望，生活增添了光亮，人生有了意义。希望似春日暖阳，光不强烈，却给人奋发的动力。有希望，是人生最大的幸事，生于逆境也可斗志昂扬。没有希望，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即使顺境也不过傀儡一具。希望，是人的灵魂，肉体的附诸。我相信每一个人，每一株植物，每一个生命都有属于自己的春天，只不过有些来的早，有些来的晚，只要有希望，早晚会来到。好像我因之感怀的大树，大树的春天是晚到，如同有些人，然而迟来的春天却更美，意义更深远，因为收获的是更大的太阳，更强的光。我愿学大树的从容，静候我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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