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背的母亲

2011-05-07 16:24 | 作者:可可西里 | 散文吧首发

母亲离开我19年了。在这19年里,母亲就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至今,我无法忘记那一刻,驼背的母亲站在夕阳余辉里送我的情景。那个下午似乎蕴含着什么,又似乎要昭示什么。总之,在回眸向家做最后眺望的时刻,我那病卧在床的母亲便牢牢地定格在夕阳的背景处,向我微微一笑,一派灿烂。当我真正意识到母亲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站着时,第一次淌下男儿出征时的泪水。我无法想像母亲的勇气和毅力,为儿子的远行作最后一次壮举。

母亲就像一座大山,永远屹立儿子眼前。

我为自己先前的疏忽和愚钝愧疚,游子要远行时才想起母的博大,而平时母亲就生活在你周遭,亲情浓浓包围着你,你却无动于衷熟视无睹。

印象中,母亲听力很差,须大声锐叫,方可听得明白。因而很少有人同母亲说话。而当有一群人在那里或笑或哭时,她只能从别人的脸上感受别人的痛苦与欢乐,自己很少说话。所以,母亲在我年少的心里,没有留下一道亮丽的色彩。

母亲不识一字,却把我们兄妹仨一一送进学堂读书。由于父亲在公社“企办”的茶场里当场长,平时很少回家。家里事无大小,全由她一人操持料理。晚上,看着儿女们在灯下读书写字,母亲的脸上不禁荡起一圈圈幸福的笑容。由于家庭的窘境,或其它原因,最后,母亲又陆续把我们接回农村。在母亲接纳我们的同时,接纳了更多的心酸与苦难。

那几年,还没有实行包产到户。母亲每天出工很早,由于听力的问题,经常成为别人取笑嘲弄的对象。于是,母亲像一头不知疲倦老黄牛埋头干活。干得多,但拿再到的工分还是和别人一样。她知道讲理讲不过他们,也不去争辩。白天忙完队里的活计,晚上又要忙家里的事,事无巨细,直至阑人静之际,还在油灯下铡草给牲畜备料。天未亮透,母亲做好饭菜温在锅里,就已经穿梭在乡间的小路上了。人间少闲月,五月人倍忙,收麦插秧打油菜放水,大人小孩齐上阵,忙得天昏地暗,模糊了昼与夜的界限。一个男人干的活,几乎全压在母亲瘦弱的肩上,而且还照管我们兄妹仨人的生活。作为老大,少不更事的我,不知道帮母亲多干一点,成天就知道贪玩好耍。(多少年后,我一直不能原谅自己)母亲原本体质就很弱,在打娘胎的时候,从外婆那里遗传了支气管炎肺心病慢性病。经年累月的劳作和奔波,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在我们酣睡呢喃的时候,常常被母亲的剧烈的咳嗽声惊醒,长此以往,却都不以为然。农里乡人,小病小痛,不足为奇,该干啥还干啥,以至于母亲不得不用手顶着胸脯去看病的时候,就躺在她很少休息的床上。抑或是母亲病的太顽固,最终母亲再也没有爬起来。在反反复复的折磨中,母亲的背佝偻成弓形。

自从母亲病卧不起,家里便终日弥漫着浓浓苦涩的中草药味道,药罐杂乱无章排列,吃饭时,饭菜里好像总有一股淡淡的药味。为了给母亲治病,原本窘迫家境更是上加霜,为此,父亲变卖家什,家资日渐亏空。母亲对这样的日子很沮丧,常听见她诅咒自己去死,可死神却不能遂她的心愿。

在大漠的风尘岁月里,我很快成长为井架般的石油汉子,并在油砂山下当了一名采油人。而母亲的病却成了我一桩心事。每当父亲来信言语母亲硬撑着一口气徘徊在阴阳线上等我回来时,心灵的天空顿时下起瓢泼大,控制不住思念的情绪,在大漠一隅,任泪雨滂沱,遥望故园的方向,只有在心里默默祈求母亲身体健康。无力而为之,只有拼命存钱,甚至想去买血,给苦难的母亲献上儿子绵薄的心。

终于盼来了休假,我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带着自己所有的积蓄,走进家门,扑到母亲床前。此时,我已经彻底认不出我母亲了,骨瘦如柴,神色暗淡,疲惫无力,气若游丝。母亲看见我的那一瞬间,

眸子里突然飞过一个流星,转瞬即逝。我终于相信父亲的话,母亲怕是真的不行了。

也许真的是为了结一种心愿,在母亲被送进医院傍晚时分,她毅然决绝踏上西去的路。我看见母亲脸上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宁静与安详,像是进入沉沉的睡之中。这时,外面的天空淅淅沥沥下起细雨

轻柔而凝重。据主治医生讲,母亲是被一口痰咯在喉咙上而去的,我真不明白那一口痰竟是这样的恶毒,剥夺我拥有母亲的权利。没有母亲,我不知道以后我该怎样行进在漫漫的人生旅途上。

在我向母亲作最后一次道别的时候,母亲依然佝偻着身子,那一刻,我又恍惚回到那个夕阳灿烂的下午母亲送我时的情景,心里滋生一种悲壮与怜爱。在窄窄的轨道,四轮车缓缓载着母亲走向她人生终极的地方,走向她涅磐与重生的炼炉。在进入炉门的刹那间,我顿感到山崩地裂,天昏地暗,世界只剩下一片混沌不堪……

母亲终年49岁,不惑而惑,抛下尘世的一切,成仙成佛去了。

母亲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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