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2011-02-28 13:04 | 作者:紫羽之殇 | 散文吧首发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焦仲卿与刘兰芝的悲剧一直在人们的叹息中慢慢发酵,到了现在也酿成了让人沉醉的美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似乎酒之为物,便是为着解忧而来的。一醉解千愁啊,或许真的只有醉了,才能忘却一些不愿记起的人和事。

“红酥手,黄藤酒”,千年前的沈园,那一幕幕心碎,真的能因这清澄的黄藤酒而遗忘么?

当年,他未娶,当年,她未嫁。两个菁菁少年,一个有情,一个有意。

他们是表兄妹,青梅竹马,海誓山盟。如鱼儿遇见了水,从此不离不弃。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当唐婉被风风光光的迎入陆府家门时,心中默默念着的,是这几句吧。那时,怀着满心的欢喜和惴惴不安,戴上凤钗,走进大红的花轿。透过红盖头,她隐隐看到自己要托付终身的人儿,脸上不由的泛起红晕。又想起他惜日的好,心中暖暖的装满了幸福。那一刻,她以为已经是天长地久了。

女人就是那么简单,她想要的不过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婚后的生活,很甜蜜,很温馨。陆郎有情,婉儿有意。两人沉浸在爱情的海洋里,情意绵绵。妾之红酥手,捧来黄藤酒,请君满饮此杯。饮罢,三分醉意涌上心头。柔柔的眼神,饱含着深情,欲说还休。两人呆呆的伫立,眉目传情。

情爱弥深,沉醉于两人的天地中,不知今夕何夕,把什么科举课业、功名利碌、甚至家人至亲都暂时抛置于九霄云外。

可命运总喜欢捉弄人,总不让人称心。百年前的刘兰枝是如此,百年后的唐婉也终究逃不过宿命的纠缠。

自古至今,太多的婆媳斗争,太多的无可奈何。孀居的陆母,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那么的优秀,那么的出众。她心想,他应该出人头地,建一番功绩的。陆游此时已经荫补登仕郎,仕途刚刚有所眉目。然而新婚燕尔的陆游留连于温柔乡里,根本无暇顾及应试功课。这在母亲唐氏看来大为不满,几次以姑姑的身份、更以婆婆的立场对唐婉大加训斥,责令她以丈夫的科举前途为重,淡薄儿女之情。

自此婆媳矛盾爆发。

母亲认定了儿媳的不贤,从前的总总,于是都成了污点。她终于还是充当了那亘古不变的狠心角色。只有一句话:她要儿子休妻!

怎么能抵抗,父母之命从来都是不可违背的。

当年,母亲喜爱唐婉,让他娶,他娶,如今要休,他又能怎么办?隐隐做痛的心中又想起了当年的焦仲卿,那个看似软弱的男人,才发现原来做一个决定是那么的难!

难!难!难!

莫!莫!莫!

他不舍,他难忘。那样的柔情,那样的回忆,那些两人一起走过的青石街道,那衔着幸福的钗头凤!

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酒入了愁肠,反而更愁。他试过逃避,可是无路可逃。那生花的妙笔,终于打湿了自己的幸福。

一纸休书,几多无耐。

他休了她,另娶王氏淑女;她离了他,再嫁赵家好男。两个人从此天涯陌路。

翻覆间生离如死别,辗转间昼不能眠。

陆游不是一个怯懦软弱的人。他心思“当年万里觅封候,匹马戍梁州”,胸中志气如虹,屡不得意,在病榻中仍然可以“铁马冰河入来”,为了一腔报国热血,他可以“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

说他软弱实在是牵强。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江山如此壮阔,却单单留不住两个有情人

他心里是有恨的吧。怎么能不恨?可是对于生身母亲,他的那点怨恨又能开出怎样叛逆的花?所以,他只有软弱,只有低头,在母亲的面前如此,在心爱的人面前也是如此。

此时的陆游,情场官场双双失意。于是只有借酒解忧,一杯,两杯,以至于百杯,千杯。愁绪满怀无处诉是最痛彻心扉的。而酒入愁肠,愁更愁。一直到被迫迎娶新人,满心的思念都未减弥增。

被赶出夫家,年轻的婉儿一定受了不少委屈。然而却不能有任何怨言,那一纸休书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无子,不事公婆,七出之条像苛刻的刑律生生的把她拘禁起来,根本不得反抗。说她不事公婆,她日日勤勤恳恳,不敢有半点泄怠。只是婆婆眼里容不得她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这无子一条,却是不可脱的硬伤。不有三,无后为大。若自己有一子半女,也许不会是这样。想到这里不禁落泪,是委屈也是抗议。

世情薄,人情恶。是自己当初太天真了,以为戴上了凤钗,并拥有了幸福。角声寒,夜阑珊。一切结束之后,病魂长是秋千索。随风飘零,直向南北西东。愁肠便强烈的涌上心头。那如洪水般的思念与情意,更是折断了数缕心魂。郁郁寡欢之后,她还是得向命运低头,乖乖的再嫁人。

如果事情到此就有个终结,或许算是最完美的结局。相见不如不见!可那该死的老天,却总是要折磨人。

沈园,依然是那个曾经的沈园。是那个两人初次相识,相知相许的地方。太多的回忆,装满了小园的每一个角落。正是那样的回忆,才促使他们再回沈园的吧。原本只是为了怀念,只为了祭奠那死去的爱情。可谁知,谁知,偏偏又遇着他。

辗转再见,未想到,已是十年身

十年后的沈园,依旧语花香。他还是那么俊朗,只是额角平添了几抹愁纹;她也依然秀丽,但眉宇间多了那么几分风韵。岁月的流沙都在两人身上留下了痕迹。

只是那么一回眸,便似丢了魂一般。往事倾盆而下,在心底蔓延成殇。忘不了的还是忘不了,虽然总是反复的欺骗自己,可那喷薄的思念是不会骗人的。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一时间,竟忘了该怎打招呼,只是淡淡的一笑。然而,这笑怎么也这么苍白了呢?又是呆呆的伫立,宛如十年前。

一旁的赵士诚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这十年来,妻子是怎样的想法,他不会不知道。同是用情至深之人,又怎会不懂?雀离巢,燕双飞的心酸和无耐。本该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可这时的士诚却很大度,他给唐婉和陆游以绪旧的机会。

黄藤酒还是从前的味道,一杯下肚,却没有丝毫醉意。原来三分醉意,醉的不是酒,而是人,是情。

风景依旧,只剩下孤身一人。寞落的拂袖而去,留下一个永远追不回的背影。他不敢回头,她也不敢抬头。

为什么要是十年呢?为什么不是三年,二十年?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十年仿佛就是一个魔咒,窟紧了一个又一个离别。生或死,存或亡,挣不脱,逃不掉。

忽的想起一首老歌: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口。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情人最后难免轮为朋友!

陈奕迅的声音久久回荡在空气,在肺循环的作用下,淌入心脏,深深的回想。恍惚中明白,二十年太长,三年太,只有十年,才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每一次想起,都那么的断人肝肠。

十年之前你我不曾相识,十年之后已是朋友。这十年有太多的故事,有太多的回忆。然而十年前的事,却已深深刻入骨髓,难以忘怀。

正是这百思想,千系念,才会万般无耐把君怨。沈园的一别,就当作是今生的诀别吧。情人最后难免轮回朋友!不,连朋友也不能做了!锦水汤汤,与君长诀。缘分已灭,何必苦苦纠缠。我仍做我的他人妇,你仍作别家相公。不要再相见了,永远永远。

离开沈园的那天傍晚,陆游在园中题了一阕钗头凤,为了怀念,为了诀别!;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依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错!错!错!莫!莫!莫!

这满纸断肠言,有谁知会真的让人断肠。

沈园的一别之后,陆游的仕途开始步入青云。他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三尺青峰剑,努力地想要逃离这片土地,希望用半生戎马来换却一世感伤。他也真的做到了,军营的生活让他深深感到国家的疲惫,忧国忧民之泪顿时混沌。他一心投入到了抗金事业,这一入,便是40年!

归来兮,年已迟暮,75岁的放翁在沈园不禁老泪纵横。他看到了另一阙词:

世情薄,人情恶,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长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知道,在自己离去的一年后,唐婉辞世。可他没有看到这阙词,不知道,原来婉儿的死,原来还是因为自己!本想此去忘情,却不想竟害了卿卿性命!

这阙词是沈园相别一年后,唐婉重游沈园时续题上去的。

原来,谁都忘不了,生生世世都要受命途的煎熬。

晓风干,泪痕残。人成各,今非昨。一切终于也到头了,用了一生的时间去忘记,用了一世的性命去爱。到最后也只是一杯黄土,留下一段传奇。

五十里的长亭,可否一眼望穿?八百里的长河,何时才是尽头。这一世,下一世,还否能重头,哪怕只是轻轻地一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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