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最识薛涛笺

2011-02-28 13:02 | 作者:紫羽之殇 | 散文吧首发

又是一个落寞的时节,整个大地一片冷清肃飒,风刺骨的扎入血液,满城的枫叶,卷着季的愁思,随风飘遥。这样的季节,人会变的很敏感,一阵微波抚过,都会激起心中的涟漪。终日婪婪的不知所措,于是思绪开始飘泊,做着遥遥无期的旅行。里似乎有山,似乎有水,时而繁华似锦,时而凄凉惨淡。梦里还有满园的牡丹,馥郁的香气沁人心脾。那个梦做了很久,醒来时竟不自觉的,伤感

提及牡丹,很自然的就想象了大唐。那个花团锦簇,奢靡浮华的世界。

印象中的大唐是一片心灵的乐土,在那里,充斥着男欢女,情深意长。也隐藏着不可说的隐讳,无可奈何。信手翻看一部全唐诗,里面满满的装的都是积累了几世的恩怨情愁,被那些文字吸引,也为他们的故事而辗转。

风花月,儿女情长,自古就是百试不厌的主旋律。因情而深,因爱而感。小小的粉笺,化为灵动的乐符,拨动着心底那根弦。伴着所有看不见的,摸不着的过往,交织成亘古不变的音律,回响于天地轮回。

薛涛,这个女人,就是那轮回中一支抢眼的牡丹。

初识薛涛,见到的并不是她的人,也不是她的诗。只看到一支惊人制作的小笺,淡淡的香味,温柔的质感,仿佛从天而降的幽泉,无尘亦无埃,拥有的不过是深入心房的甜蜜与温馨。小小的一支笺,用浣花溪的水,木芙蓉的皮,芙蓉花的汁,精心的制作而成。偶尔做几首小词,题于上,做给有心人。细腻的文字里,藏不住的是风流。就是这么一支笺,化作了风月场里的青,殷情恳恳的诉衷肠。

一个细致感性的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即使远隔千里,也会被如水的心肠所灌溉。

16岁入乐籍,至此才名彰显,也因此脱离了家道中落的心酸。很多人的眼里都认为这个幸运的女人,受到了命运的眷顾。可是,又有谁真正了解背后的无奈与心酸?幼年家景殷实,过的无忧无虑,读诗书,学礼仪,九岁便能出口成章。父母百般疼爱,幽居在深闺小巷中,荡着秋千就以为可以飞向幸福

可是幸福总是跟人开玩笑,让人可遇不可求。

父亲早死,这对已经破败的家庭无疑是一个大大的打击。那样一个男权至尚的朝代,男子就是家中的顶梁柱。顶梁倒了,靠着几个妇儒又能怎么样呢?家还是无可逆转的破败,余下的家业也终有一日会耗尽,生存都有问题了,还哪里来的矜持与操守?入乐籍或许是最好的归宿,一个满腹诗书的女子,总是文人骚客所乐于熟识的。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总胜过屋漏偏逢连

是带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入的乐籍?我无从得知,只能以一种过客的心理冷眼的猜测。那是夹杂着无奈和欣喜的心情吧。无奈的是朗朗乾坤竟无处容身,欣喜的是满腹的才华尚有人赏识。

那个男人叫韦皋,剑南西川节度使。

韦皋和薛涛之间的情愫总让人浮想联翩,这个男人是爱薛涛的,从第一眼见到薛涛,从第一次看见她的诗,便已经被她吸引了。于是他招她入乐籍,赋诗侑酒,让她频频出入幕府,与当世的风流才俊交往。他发现了薛涛的才华,并一心帮助她更上层楼。他曾经上书,举荐身为歌伎的薛涛为校书郎,虽然未能如愿,但可以看出他对薛涛的赏识与关注。当薛涛沉溺于与元稹的爱情时,这个男人竟然不知从哪喝了一坛陈醋,一怒之下,一纸贬书将薛涛发往松州。前后做着相互矛盾的事,却怎么也掩饰不了他对薛涛那份不能言说的感情。他的爱那么隐讳,那么不动声色,又那么的强烈,那么霸道。

我想,如果薛涛不是歌伎的话,那么韦皋或许会娶薛涛。只是事实却是,薛涛千方百计想托掉的记号,终其一生也未能托掉。任她再有才华,任她再怎么不让须眉,她也只是个歌伎,永远挂着妓女的牌子。妓女,又怎么有资格拥有幸福和爱情呢?她们不过是风月场里,男人们的玩物罢了。

然而薛涛却不是一个甘于平凡的女人,她所追求的是特立独行,傲视苍生的豁然。她一直试图改变着什么,可次次都迎来的悲伤。虽然凭着天赋的才华和卓越的技艺,很快便艳名远播,引来无数风雅之士簇拥。也因此结识了当时的名士,与那些才子唱酬交往,诗歌往来。粉色的信笺里,一时间写下了多少风流韵事。

然而风月场毕竟还是醉生梦死,买酒求欢的地方。在那样的环境里,有的只是瞬间的情意,暂的虚情假意。这些,薛涛看的多了,也看的淡了。每一次宴会,她只是随意应付,十几年无改变的生活,已经磨掉了她太多的锐气,少女的情怀也在无数次的悲欢离合里消失。殆尽。本以为心已经如死灰般不会再有任何火焰。

不曾想竟会遇见了他。那个自己命中的克星,元稹。

元稹不愧为一代才子,15岁以明两经擢第。21岁初仕河中府,25岁登书判出类拔萃,授秘书省校书郎。28岁列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第一名,授左拾遗。少年得志,更让他风采绝代。如同所有才子一样,他也是附庸风雅之士。对于薛涛,他早有耳闻,一直都想一睹芳容。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能写出如此深情的诗,那样的人会是多么的,才华横溢啊。这样的一份深情,沉重的爱,又有哪个女子不愿去追求呢?女人,是水做的,需要用爱来关怀。薛涛,也不例外。在看到这首诗之后,她的心里会起着怎么样的波澜。一次对爱已经失去了指望寂寞女人,一次次的翘首盼望,只为一段属于自己的爱情。“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还有什么比男女之爱更让人沉醉。万里的沧海在有情人眼中也不能称之为水,巫山隽永的云雨,也比不过在爱人怀里的一瞬。那一刻,心中的灰迹又重新飞扬,被胸中的一团火包绕,再次被点燃。

每个人都会遇到一生中不可攻破的难关,因为情,因为爱,因为一些不能放,忘不了的牵挂。一旦陷进去就要用一生去忘记。无疑,元稹的出现令薛涛深深的陷入情劫,不可自拔。

他们初遇的时候,薛涛已经四十二,而元稹小她十一岁,是标准的姐弟恋。连近四十的薛涛,风韵尤存,举指顾盼间流露着一股成熟女性的魅力。那种美丽,就像三月里纷飞的樱花花瓣,总让人执迷。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源于命运的安排,两人终于见面了。因为诗而结缘的两人,一见面仍是用诗来代替所有语言。“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如此炽热的表白,怎么能让人不心动?尽管此时的薛涛已经年过四十,可还是不可救药的被拉入爱的漩涡。

不得不佩服元稹的诗词,他仿佛是上帝造出来的女人克星。一字一句都深深叩击着每一个人。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

沉浸在元稹的甜言蜜语,动人心魂的情诗里的薛涛。曾经是那么的执狂,她忘记了自己歌伎的身份,忘记了那加在他这样女人身上千年的诅咒,那么疯狂的把整个人都融进了那段爱情里。“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她想过要与元稹白头偕老,想过为了那个男人而放弃这一世的虚华生活。她爱的那么投入,爱的那么傻。

她哪里知道,元稹并不是一个可靠的人。

且看出于元稹之手的《莺莺传》。

与王实甫改写的才子佳人大团圆的喜剧不同,这是一出元稹始乱终弃的悲剧。让人不齿的是,元稹还在文章里为自己开脱。他说莺莺是尤物,不祸害自己,定祸害别人。我只有克服自己的感情,跟她断绝关系。

莺莺并没有挽救自己注定成灰的爱情,她知道自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该抱枕而去,以至再不能光明正大做人妻,但她没有露出恨意,甚至去信,嘱元稹好好生活,不用牵挂她。

这是一种悲凉的清醒,她愿赌服输,另嫁他人,终身不再见张生,她看着自己的爱情成了废墟,掩埋了这些,淡出了。倒是元稹还很无耻地追忆着,因为这个女子没有纠缠他,很安静地走开了。有一些类似于张爱玲对胡兰成的态度。

这样一个风流薄幸的男人,爱上他注定是以悲剧收场。

一段风花雪月的缠绵之后,元稹终于要走了。他温柔的诉说着离别感伤,如何如何的不舍。还说不久还会回来,彼此要保持书信往来。他走了,那么坦荡,带着薛涛的诗,头也不回的走了。虽然,之后两人不断有信笺往来,但满纸的相思情话,变得没有了一丝温度。元稹是个聪明人,他不会留恋任何一个女人,他要的只是一段时间的温柔,逝去了就不会回首。因为他是男人,必须以家国事业为重。

可是,薛涛却是个女人。

女人天生就是弱者,卑微的数着自己可怜的幸福。她不敢去追求,因为怕失去,所以只能用等待来补偿。等到了,然后轰轰烈烈爱一场。薛涛以为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找到了命中的爱情。到头来却换来了一生的思念,一世的悲哀。

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间共说相思。

用你心,换我心,始知相忆深。

妾拟将身嫁与,一世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几多的心酸,几多的悲戚,只能用一声轻叹来惋惜。聪明如薛涛,应该早已意识到了,元稹一去便不会回头。在风月场上这么多年,她看多了这样的谎言。只是,不忍心去接受千辛万苦换来的爱情就那么轻易的就被埋葬,所以才会刻意的骗自己,给自己一个梦想。人没有梦,没有了期待,那么心还能再炙热的跳动吗?

被贬松,在那片苍凉的土地里,终日被风沙吹袭,容颜瞬间便苍老了许多。踌躇在风沙中,此时的薛涛是真的要放弃了。她早该忘记,早该断情弃爱。于是她写下了,十首《十离诗》。

犬离主,笔离手,马离厩,鹦鹉离笼,燕离巢,珠离掌,鱼离池,鹰离鞲,竹离亭,镜离台。

她是卑微的,是需要靠着别人的怜悯才能生存的。主掌她命运的那个男人叫韦皋,他是她的主,她的手,她的厩,她的笼,她的巢,她的掌,她的池,她的鞲,她的亭,她的台。风尘中的女子,怎么能反抗呢?她只有投降,只有屈服。她的错,就错在不该痴心妄想的想要与元稹偕老,她的错就错在不该去追求不属于自己的爱情。

犬咬亲情客、笔锋消磨尽、名驹惊玉郎、鹦鹉乱开腔、燕泥汗香枕、明珠有微暇、鱼戏折芙蓉、鹰窜入青云、竹笋钻破墙、镜面被尘封。

任你曾经如何受宠,一旦惹怒主人,便是死罪。薛涛终于明白了,自己只是一件掌控在别人手中的玩物。既然如此那么百般纠结干嘛?向命运妥协吧,忘弃自己曾经的痴心妄想,忘弃自己的尊严与孤傲。好好做个,没有希望的歌伎吧。

一切都没有改变,挣扎了那么久,竟还是一生的悲凉。

薛涛,这个才华不让须眉的女子,给了世人多少的憧憬与盼望,将暗淡历史淡妆浓抹,生生的刻下了一段说不完道不尽的传奇。她62岁,郁郁而终。在弥留之际,心中还会记起数十年前哪个潇洒从此去的元稹么?还会想起一手扶植自己的主人,韦皋么?还是,会想起那只开池设笼以栖之的孔雀?

大和五年秋,孔雀死。次年,涛亦卒。

就让一代才女安静的走吧,她这一生承受了已经太多。希望,在阴间,薛涛笺会真正带给她,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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