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1记

赴美之前，有几回国好友，常道：天堂处处遍别墅豪宅，碧瓦朱檐；间间皆雕梁绣柱，桂殿兰宫。于是满心欢喜，期待着几净窗明的新居。

初来咋到，先借宿老张家Wellesley公寓B4三晚，终获对面B1新居。幸有旧主人孟老师惠赠椅一把，床一张，不甚感激，使我席地有坐，卧躺有床。面对这栋光绪年间建造的百年公寓，始知耳闻为虚，眼见为实，有时居B1不免伤神，闷闷不乐。老张见状慰之：“师兄，这可是在Detroit。”心稍宽，重审之，有卧室、起居室、客厅、厨房和洗手间各一间，乃正宗一居室也。再顾四周，偏处楼西南一隅，日月全无；扼守门之要塞，动静皆知；欣喜窗皆地上，呼吸自由，不愧风水宝地兮。

自居B1，宝地没给活人带来一丝福气，霉运连连。做化学合成我本半路出身，但没碰过全合成，更不知糖全合成。六七个月披星戴月，茶饭不思，终不得一个二糖，如丧家之犬，准确英译是postdog，大有做死合成，死做合成，做合成死之大难临头，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乞妻求归。妻怒曰：“早知今日，悔不当初，晚矣。”痛定思痛，终觉做合成如一场刻骨的初恋，幸福是短暂的，痛苦是永恒的，不禁仰天长啸：长太息以掩涕兮，哀吾生之多艰！

合成不得志，B1也没少惹事。先有山崩地裂之声响于半夜，误为地震，跃床而起，夺门而逃，却被绊个踉踉跄跄。原是起居室的天花板水泥突坠于地，还留两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门口。数月皆履薄冰，胆战心寒，出门必观天象，剑牢否？入室必察地势，剑固否？先以锅盖做头盔，毫发皆无损；后以双手举十字，出入悉平安。又一中午，老张惊呼：“师兄，水漫金山了。”摸摸床铺，干的，应一声没事翻身再睡，待天黑起床，已覆水难收，汪洋一片，无奈杯盛碗量，通宵达旦忙一夜。再有卫生间水管破裂，天生个水帘洞，日日瀑布顶下挂，夜夜龙泉壁上鸣，如厕需撑伞，刷牙要躲藏，狼狈至极。

以上悉数B1之苦，搬走后亦恋B1之甜。有B1容身，夜有所归，不至流浪街头，受餐风露宿之苦。又冬暖夏凉，寒暑不知，且租金便宜，水电全包，能省点也不错。再有宠物小强蜘蛛数只，深夜归家时，小强相迎于门口，徒增生气；切夜难眠时，有蜘蛛结网于墙角，坦然面对。

妻笑问“居何处，豪宅呼？”

“B1。”

“何谓B1。”

“负一楼，在地狱的第十七层。”

是的，我在地狱的第十七层B1，曾居近一年，今搬已数月，蓦然回首：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B1也是如此，今作文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