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
夜幕渐渐降临，刚才还依稀可辨的地平线渐渐隐入淡淡薄雾中，周遭一片混沌。
汽车行驶在沿海高速上。左边是灰蒙蒙的大海，近岸被分成一格一格的水域，那是一个又一个晾盐池；右边是连绵不断的盐碱滩，灰中泛白，显得空旷而苍凉。远处的滩涂上隐隐约约伫立着几幢土灰色建筑物，幽灵城堡一般若隐若现，那是著名的南堡盐场劳改农场。再往前行，雾渐渐变浓，突然一个白乎乎的大家伙冲破迷雾冒了出来，显得乖戾而嚣张，这是风力发电的风车，巨大的风叶缓慢转动着，仿佛要极力摆脱浓雾的纠缠。因为雾大，风车阵只会依次隐约显现。一辆卡车从我身边夺路而过，几根长长的钢管架在车头前方，车后黑色幕布飘飘荡荡，恍惚中像是见到了策马挺矛冲向风车的堂吉诃德……
天完全黑了下来。又一次踏上了夜路，心情依旧麻木。这些年来已经记不清走过多少次夜路。这条路已谙熟在心，天气好时，能看到湛蓝天空下一排排飞转着的雪白的风车，北疆电厂璀璨的灯火，暮色中的航空母舰，不分昼夜都在忙碌的码头，月光下的彩虹桥，这些都能让我放松心情，神清气爽；更因为车少、宁静、四野开阔，这是我比较喜欢的回家的路。经常在傍晚时分独自出发，陪伴我的只有美妙的音乐和满天的星斗。其实选择夜路并不是因为喜好，完全是无奈之举。工地事务繁杂，没完没了，即便下班出发，还有电话紧追不舍，若拖到第二天，还是一堆事，唉，实在没办法，弄得每次上路之后，总有一种脱逃的窃喜，项目经理真不是个好差事，麻烦事多的就像眼前的夜路一样，看不到尽头……
想想这些年走过的夜路，还真有些经历让人刻骨铭心难以忘怀。06年元旦，因为第二天要开设计审查会议，下午四点带着设计院的老申和小田，开着辆捷达急匆匆从北京赶往邯郸。天阴沉沉的，快出北京地界时，下起了小雪，等到了河北交界收费站，高速封路不让上了。没办法，下了高速走国道，为赶时间，饭也不吃一路疾行。没想到老天不长眼，雪越下越大，漫天飞雪，道路不辨，雨刷狂扫也不起作用。打开远光灯，但见漫天大雪白花花飞速扑向风挡玻璃，景象骇人，惊得我赶紧关掉远灯。怎么办，六目相对，谁也没辙。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好咬牙接着前行。贴着路边开，车灯照着眼前的树木，恍恍惚惚，算是能看得见的参照物。一路开开停停，最后总算蹭到了石家庄。到了旅馆，我们都大呼惊险惊险，万没想到惊险还在后面呢。第二天早上出门一看，雪过天晴，大地白的耀眼。看到地上积雪，他俩问我咋办，我咬着牙挤出几个字：“慢慢开吧。”事后证明，说这话的人真不知深浅。我们一路以30迈的速度开到邢台，终于没控制住车，一个侧滑，开到左行路上，被对面另一辆捷达撞了个正着，当即车子原地转了个圈，被一颗小树挡住了。好容易挤开车门，出来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树后就是7、8米深的大沟……
工作紧张有序，家庭无暇顾及，这是每个项目经理的切身感受。07年腊月二十九下午五点，终于把钢板采购的事情落到实处，庆幸总算可以踏踏实实回家过年。从河北武安到北京，六小时车程，加上在邯郸吃晚饭，算好大年三十儿凌晨可以到家。为了提神，收音机音量放大，一路笑语欢歌，感觉年味儿越来越浓了。夜里十点半，车过保定，高速上突遇塞车，探头望去，前面一溜大车，好像堵的不短。叹了口气，缩回车里，静心等待。等来等去，头脑发木，昏昏沉沉竟睡了过去。电话铃声把我唤醒，是儿子固执的声音：“爸，到哪儿了，咋还不回，都等着急了。”我赶紧一边敷衍一边看表，好家伙，十二点半了，真是困急了。下车去探究竟，长长的一溜儿大车在寒风中悄无声息。走出好远才遇到几个司机捧着西瓜颠儿颠儿地往回走，原来前面一辆拉西瓜的大卡车翻在了路边。吊车正在清理现场，旁边几个司机在眼巴巴看着，搓手踮脚，虽然心急，但谁都没有抱怨。是啊，想想出事的司机，家里人该多着急啊，不忍再想下去。。。终于再次上路，想着快两个月没回家了，天天老婆怨儿子盼的，一路上稳稳地握着方向盘，不敢超速快赶。到家已凌晨三点，蹑手蹑脚摸进客厅，黑暗中传来儿子低低的呼唤：“爸。。。”原来为了等我，固执的儿子竟哄过他妈，躺在沙发上假睡。我登时心头一凛、鼻子一酸，情感的闸门再也控制不住了……
其实人生又有多少夜路，前方又能有多少坦途。回想自己04年离开沉闷的设计院，来到北京，进入现在这个公司。根据公司发展需要，不断变换角色，从设计管理到项目管理，摸爬滚打，从零做起，边学边干，摸索中前进，一路磕磕绊绊险象丛生，最终让几个项目都顺利投产，也算是冲破迷雾走出夜路。每次庆功会上，体会不到多少喜悦、欢乐与成功，更多的是疲倦、麻木和如释重负。所谓成功是给别人看的，辛酸是要自己咽的，不再遭罪、回家团圆才是硬道理。“不要抱怨，这就是生活。”想起一位在海外做了多个大项目的项目经理，在台上讲座时不断重复的这句话。“项目经理是什么，就是吃苦，就是遭罪，每个项目后期，你都会满眼血丝，声嘶力竭，头发一掉一大把。不要抱怨，这就是生活。你选择的就不是坦途，你跟前的就是一条布满荆棘的夜路。不要抱怨，这就是生活。”台下听众都哈哈一乐，只有我一声叹息……
雾渐渐淡了，夜更深了。我缓缓驶出收费站，将车停在路边，点上一只烟，准备下车透口气。忽然听到车后座发出嘤嘤唧唧的声音，猛想起还有一位旅伴呢，一只一多月前出生在工地项目部的小狗。赶忙从后座纸箱里抱起小黑狗，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只见小狗眼泪汪汪无限哀怨地望着我，鼻头湿湿的，敢情是哭了一路啊。想想小狗突然离开妈妈，离开天天一起玩耍的兄弟姐妹，孤苦伶仃，被圈在黑暗的小盒子里，一路茫然，一路惊吓，一路委屈，一路思念。。。。他可是第一次踏上夜路啊。我赶忙撕开一袋牛奶，倒手心里蹲下喂它，小狗乖巧地用鼻子蹭蹭我的手，然后一口一口地添尽牛奶。之后，我领着小狗在路边慢慢散步。周遭依旧黑暗，车灯也冲不破迷雾。小狗渐渐适应了环境，竟然向着黑暗的前方勇敢地跑出几步，然后定定的望着远方，汪汪地叫了几声。我咧嘴笑了，感到一丝欣慰。
沉沉迷雾，茫茫夜路，掐灭烟头，重新上路。小狗安置在副驾驶上，好让它感受更多的温暖。打开远灯、雾灯还有心灯。心系远方，坚定信念；虽然看不见，星星仍会为你指路，虽然听不到，可家的呼唤始终为你引路，不要怕，黑暗、阴险、迷雾，通通都会给你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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