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兵建:一个怀抱希望走近春天的农民工

2013-05-22 12:01 | 作者:庞锋 | 散文吧首发

谨以此篇文字献给2.5亿的外出农民工朋友

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一直很纠结,要不要写?因为包工头这个特殊的群体,在建筑市场尴尬地生存了20多年。由于建筑行业的欠薪痼疾,使这个群体角色有着极强的两面性,包工头既承载了许多农民工的希望,也承载了一片片骂声。为此,包工头已被工建部取缔、隐匿好多年了,不管是后来的“挂靠”还是“腾笼换”,表面上已经很少再提到“包工头”这个词了。

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字显示:截至2011年年底,中国农民工总量已超过2.5亿人,其中建筑工人占17%以上,其中50岁以上的农民工占14.3%,他们的平均年龄竟在55岁以上,年龄最大的已近70岁,人数超过3500万。

在回乡的50天里,我重新认识了这个群体,感知了他们的辛苦和背后的故事

近一二年,在陕西省咸阳市“城镇化”建设的进程中,农村大量土地被征用,农民没有其他经济来源了,要么从事第三产业,要么筹钱建房,靠收租金过日子,农民陷入一种没有地种的尴尬局面。笔者在陕西省礼泉县东关村发现,不足3公里的东大街上,就有39户人家在建房,包工头在这里却成了名符其实的“香饽饽”。

50天的相处,与这一群农民工进行了近距离接触。走进他们的圈子,我不仅分享了他们创业的酸甜苦辣,更从他们平淡而坚毅的话语中,再次感受到了坚韧与乐观,他们在钢筋水泥之间艰难地坚持着自己想,他们不只被看做是干活的“手”,还有无数心灵感动

——作者题记

清晨的阳光还没洒满大地,礼泉县城却早已从梦中苏醒,微风轻轻地吹拂着,撩动树上的绿叶,沙沙作响。几只燕子飞越黑色的铁栅栏,回旋在高原蓝天下。

矮墙边上的柳树,像病了似的,叶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阳光下枝条一动也懒得动,无精打采地低垂着。

虽说这里是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汽车喇叭声仍不时传来,附近建筑工地拆卸脚手架的金属碰击声不绝于耳。循声望去,在礼泉一中学校门口,一群建筑工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在这里我认识了这个四十出头的汉子。

他就是鲁兵建,个头不高,黝黑的脸庞,两撮浓须在微风下飞扬,一副墨镜在脸上有些夸张,感觉不像是包工头,更像一个痞子混混。但和他握手的感觉很粗糙,言语间始终带着憨憨的笑容,又让人感觉亲切和自然。

“这是我来礼泉县建的第二座楼,工程量很大,我想赢个口碑,建几座样板楼,给以后承包工程铺铺路。”鲁兵建信心满满地说。

很显然,他在这座楼的施工上投入了很大的精力,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真诚和自信

鲁兵建从事建筑行业已有20多年了。出身于农家子弟的他,年少之时,家境贫寒,母亲去世又早,使原本清贫的生活上加霜,更加贫苦不堪。不得已之下,1980年他中专毕业后,便扛起生活的重担,在西安市住宅建筑一公司当了学徒。面对各种建筑图纸,刚实习不久的鲁兵建心中一片茫然:我能行吗?师傅鼓励他说:“当工人就要学好技术。只要下苦功,没有成不了的事儿!”鲁兵建牢牢记住了这句话。他白天追着师傅学,晚上捧着书本学,在他的床头总放着字典、尺和绘图笔。别人8点上班,他7点就到工厂,别人晚上5点半下班,他8点才离开工厂。

那时,有工友问他:“你一个农民工,学那玩意有啥用?你也太把它当回事了!”鲁兵建回答:“咱一个农家子弟,找份工作不容易。干,咱就要干好!农民工也要学技术!”鲁兵建铆足了劲儿,一定要在建筑业干出点名堂来,为农民工兄弟争一口气。

跟他同寝室的工友说:“鲁兵建学技术那真叫玩命,每天他比别人早一个钟头起床,晚一个钟头睡觉。他的枕头下面藏着一个小闹钟,恨不得一天当成两天用。”

他从艰难困苦中一路走来,贫贱忧戚,玉汝于成。如果说,在苦难的童年生活之中长大,让他饱尝了社会底层生活的苦涩和酸楚;那么,在鲁兵建年轻时期,他走出家门,辗转于各地,则使他饱览了更多的世态和人情,从而为其以后的创业打下良好的基础。

从鲁兵建的谈话中,我感觉他是一个大脑灵活、能够把握社会发展脉搏与时俱进的人。这样的人虽然生在农村,但注定要成为跳出“农门”的能行人。

鲁兵建的故乡在兴平市店张镇阿尚村。店张地处莽塬北麓,肖河古道下游,西出长安第一驿站,位于咸阳、兴平、礼泉三市县交界,享“鸡鸣一声闻三县”之誉称。阿尚村很大,有三千多户人家,村里多数人都姓鲁,据说是从山西洪洞大槐树迁于此地。

鲁兵建对故乡有种特殊的感情。他喜欢这里的乡亲们,喜欢这里一阵阵花香鸟语、一层层金黄翠绿,喜欢这里的河叉山脊、山路小溪,……他以质朴和敦厚热着这一方土地,把一颗感恩家乡的心,点点滴滴都洒在了乡间的小路上,洒在了田间地头,也洒在了家乡人的心坎上。

改革开放几十年,当地农民以果业为主,但家乡仍然停留在一般的生活水平,这让他心里不是滋味。他想方设法组建一个施工队外出包工赚钱,将村里那些能工巧匠和体力强壮有文化的人组织起来成立一个建筑施工队,用他的话说,要打造一支“专业建筑施工队”。

有些村民想找点事做没有门路,想出去打工又放心不下地里的庄稼,更不放心在家里读书的孩子。鲁兵建看透了村民的想法,他给村民讲,“我们基建队需要人手,有技术的,可以到我这里来干,没有技术的,可以到我这里来学习,只要肯干,我就敢收;大家农忙时可以收种庄稼,空闲时到基建队上班,工资也有保障;一般来讲,当天出门,当天回来,家里还能照应上!”

他笃信做人要讲诚信,做事要树口碑,多做善事心里才充实……

少时于建筑工地作学徒的经历,使鲁兵建对农民工这个阶层有着更深的理解和同情,甚至有着一种近乎亲情的相濡以沫的手足之情。谁家有个难处,都会找他帮忙。基建队有个叫何禾的人,妻子跟人跑了,家里冰锅冷灶的,情况不是很好。农忙季节张口向他借钱,鲁兵建二话没说便答应了。他把工人当回事,就像自家人,甚至比自家人还亲。他知道,基建队不仅是自己的,也是乡亲们的饭碗。他希望这个开在家门口的事业成为乡亲们幸福的源泉。

因为真诚,鲁兵建成就了自己的一份事业,也正因为如此,很多人都愿意将工程交付于他。别的匠人经常接不到活,他的活路却排得满满的,甚至有人情愿等上半年也要找他做。

现在鲁兵建的施工队有一支固定40人的专业技术队伍,都是本村、本户的乡亲,由于他声誉好、讲诚信,生意规模越做越大,在当地建筑业很有影响。每年都有乡党找他建房,有做不完的业务,挣不完的钱。

当一排排漂亮的农民公寓,拔地而起时,鲁兵建高兴地笑了,心中平添了一份成就感。在施工过程中,他也一直亲力亲为,与施工人员同享甘苦;在和鲁兵建的接触中,我还发现,他有随笔记录的喜好,每有感触,辄笔记之。在很多年后,这些习惯还一直保留,以至于翻开他的相册,让他颇为满意的大多是他站在工地上工作的照片。

今年3月的一天,凌晨一点钟,他一股脑从床上爬起来,驱车40多分钟来到礼泉工地上,就为了楼梯口浇筑混凝土时,少嵌入了几跟钢筋。为了强化质量意识,他经常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我们施工队以质量求生存。乡亲们之所以愿意把活放心地交给我们做,看中的就是我们对质量的认真负责,能操上心!我们要把每一个工程都做成良心工程,这是一份担当!”

就这样,鲁兵建的名气越来越大,生意也越来越好,足迹遍及陕西省境内,西安市、咸阳市,甚至榆林、汉中都去,也曾参加咸阳北五县(淳化、旬邑、彬县、长武、永寿)告别窑洞工程的建设,只要有活路,他都去。听说忙时还会扯上两个工地,他和妻子一人带上一拨人,天一亮就招呼人,驱车直奔工地。

我笑言:“你们这不是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吉普赛人’嘛”

鲁兵建对建筑行业很有感情,他说:“现在干建筑的农民工多是40岁以上的,年轻人愿意干建筑活的很少,嫌活累,收入不高。”

在陕西农村像鲁兵建这样的基建队有很多,工人们大都是走出农村,去过城里,又折返农村的壮年劳力。作为第一代农民工,他们背着一袋嘱托,挤进了城市,用汗水,在身后崛起无数的幸福生活;他们看见城市里的日新月异,万家灯火里,却始终没有一盏是自己的。他们很清楚自己并不属于城市。他们的根还结结实实地扎在农村,已经没有更多的奢求了。

我喜欢跟他聊天,听他说一些关于农民工的故事。

鲁兵建的手伸进口袋摸出一支烟,点上说:“如今在农村长大的娃儿,不会干农活,也不想回来种地了。他们进了城,就对生活抱着截然不同的期望,他们的心‘野着哩’,都有一个‘西安梦’”。

与父辈们对土地天然的依恋相比,他们的子女对土地多了些淡漠,对故乡有了疏离感。也许,这正是新生代农民工与老一代农民工之间的一种割裂。同样被城里人称为“农民工”,但他们彼此的思想、追求、价值观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两代人睡过同一张床,头朝着两个方向,思想已是在“两个世界”里了。

“现在农村的日子也好了,这要感谢党的富民政策,作为农民工,我们感受到政府的关怀,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新的期待……”鲁兵建眼里闪着泪花激动地说。

他想用自己的经历证明:只要有理想、有信心、有知识、有技能,农民工同样能大有作为。

“师傅,问您一个比较尖锐的话题行吗?”我问旁边一位叫鲁收良的师傅:“早在前几年国家已经严禁发包工程给包工头了,杜绝层层转包的现象,就因为农民工欠薪的问题。你们之间有没有欠薪的现象?”

他连连摇了摇头说:“这个没有,真的没有!我们基建队都是在农村给老乡建房,不存在死账、烂账的情况;再说农村里的包工头与工人的关系很简单,要么是亲戚,要么是邻里,关系比较和谐,更不存在欠薪的事情。坦白地讲,我们还是愿意接民用建筑的活,跟老乡打交道,人实在,不害怕被欺骗。老鲁不但按时付给我们工钱,有时还会多给!”

在基建队工作了多年的鲁雪建说:“我们跟了老鲁这么多年,看重的就是他这人实在,能干事。你看,在基建队里干的时间最长的有17年,最的也有3、4年了。我们每月最高可以拿到4000元工资,最低的也在3000元左右,每日还包餐10元,我们很满意!”

鲁雪建是个健谈的人,聊起工头,他打趣道:“你看:‘鲁兵建’的名字里面谐音有个‘冰’字,他媳妇‘严燕’的名字里面有个‘燕’字,小燕春来,冰释融化,阴阳调和了,日子越过越红火了!”

我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鲁兵建,他一脸的憨笑,竟有些腼腆了。

1992年鲁兵建和妻子结婚后,育有二子,老大叫鲁尧;老二叫鲁攀。

他一直感谢妻子给他生了两个懂事的儿子:鲁尧正在学习汽车美容装潢;鲁攀在兴平市一中读初三。提起小儿子鲁攀,鲁兵建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因为鲁攀的学习成绩很好,一直是父母的骄傲。

暮色已深,鲁兵建开着面包车回来了,停车时,妻子也开始从厨房端出烧好的饭菜。鲁兵建刚要推门,门已经被儿子拉开了,父子俩相视而笑。

“你咋知道我回来了呢?”鲁兵建问。

“听到发动机的声音不就知道了?俺爷和俺妈等你回来开饭呢。”小儿子习惯性接过他手上的包放到客厅沙发上。

今天是他父亲生日,他刻意让妻子在家美美的摊上一桌。

母亲去世后,鲁兵建和妻子就把父亲接过来一起生活,图的是,能陪老人说说话,他怕老人孤单,自己心里也舒坦。

,快吃,多吃一点菜吧,”鲁兵建把桌上的菜往父亲面前挪了挪,软声地说:“爸,我和春燕以及孩子们祝您老人家健康长寿,福如东海!还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好啊!有饭吃,有人说话,我感觉,现在的日子过得真滋润,幸福着哩!”。

“兵建,吃完饭,陪我在院子里坐一会吧。你和媳妇也辛苦了,每天起早贪黑的,吃饭也没有个准点儿,看你们现在都瘦了,爸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

“嗯,好的。爸没事的,我们还年轻,敬您是咱农村人的本分,不图给您吃的多好,只要您每天开心就成!”

事实上,他时常在工地上与工人一起蹲在地上吃饭,用他的话说:一路苦过来的人,粗茶淡饭,其实比大鱼大肉都香!

鲁兵建有个同学叫王海涛,是陕西省海源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的董事长,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资产上亿。鲁兵建一直视他为榜样,在商海里拼搏人生,但他有一颗平常心,肤浅的羡慕,无聊的攀比,笨拙的效仿,只会让自己整天活在他人的影子里面。

他说:“拥有平常心,才能让自己的心在物欲横流的现实中觅得一方净土,从而过上宁静幸福的生活,日日安好。”

鲁兵建很感慨,不能光自己过舒坦日子,还得帮着农民工兄弟都过上好日子。

在他的工地上有这么一位老人,他叫孔训练,今年65岁。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新疆库尔勒塔里木油田工作;二儿子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北部的一家油田上班。家里只有他和老伴,有七亩半的果园收入。

65岁,这本不该是一个男人出来卖力气的岁数,但他闲不住,跟着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出来,想在基建队找个活干。很少有工头愿意用老人,怕“麻烦,事多”。鲁兵建念在乡里乡亲的情分上,还是让他留下来,帮忙操一下心就成。

“家人看病需要花钱,小孩上学需要花钱,果树上化肥需要花钱,果子越来越不卖钱了,生活逼得人不断从土地上走出来,先是壮年劳力,现在,老人也想出来了,没办法呀。”鲁兵建忧心忡忡地说。

沉闷的生活有时会让人疲惫不堪的,但在农村也没有什么别的娱乐活动,女人们会排成方队跳广场舞,男人们就爱抽个烟,打个麻将,鲁兵建也不例外,他也好这一口。

农村人抽烟也不讲究,能解解闷就行。金卡的“猴王”香烟,在他的指尖慢慢燃却,烟雾凫凫而上,从他的头顶慢慢散去,他眯起眼,就当起了自己的神仙。听工友讲,鲁兵建在走出泥土地前确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秀才:爱看书、爱画画、爱音乐,喜欢摇滚,吹口琴更是他的“一绝”。

这就是鲁兵建,白手起家,贫而思进,富不忘邻。他传统意识很强,乡土意识很浓,家庭观念很强的一个农民建筑工。甚至潜意识里他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农民,他的事业就在这片生他养他的故土上。生于斯,长于斯,三秦大地上承载着他一路创业的艰辛,见证着他人格日趋的健全,记录着他人生不息的奋斗。

站在四楼工地的平台上,看晚霞盈天,远山如黛的情景连绵中,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新的制高点,鲁兵建胸有成竹的目光里凝重而深远。从他真诚的笑容里,传递着讷于言而敏于行的人格魅力;平凡质朴的话语里,彰显了一个新时期农民建筑工身上的光华。

(文字/庞锋)

2013/5/19于汇景华府

作者简介:

庞锋 男,1971年生。陕西礼泉人,现居广东。作家,资深媒体人,毕业于北京大学经济学院,从事过期刊编辑、首席记者、报纸评论员等职业。迄今已发表各类文学作品400余篇,137万字,作品曾多次在国内获奖、评介,散文诗歌入选30多个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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