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

大姐是我的姑表姐，我们是大姐的舅家。姑妈有四个儿女，大姐是老大，我们习惯叫她大姐。大姐今年81岁了，是最后一代缠脚女人，有个半大碎脚，个子缩了半头高。大姐耳不聋，腰腿不疼，脸色红润。就是视力模糊，老远认不得人了。

大姐有个傻叔父，为了叔父娶亲，大姐十六岁时候，被爷爷八石麦子，卖给了大十五岁的表姐夫。解放前夕，姑妈气得一病而亡，留下了他们姐弟四人。大姐顾不上孤苦年幼的弟妹，被迫出嫁从夫了。

大姐夫兄弟三人，家里一穷二白，两个哥哥娶不起媳妇，都是半路夫妻。大妯娌是个四川人，二妯娌是甘肃客，说啥也要给三弟娶个本地媳妇。他们人穷家底薄，没有人愿意跳火坑，无奈出高价买来了大姐。

大姐来到夫家尚未成年，不怨天不怨地，服从命运安排，一不说二不休，靠她宽厚随和的秉性，把一大家人周旋的和和美美。穷是穷了点，但和气团结友善。妯娌三人三个省，年龄语言生活习惯不尽相同，应该很难相处。年纪轻轻的大姐心底无私，用她的厚道和包容，把妯娌团结地犹如亲姐妹，兄弟自然亲密和气，大姐在邻里落下了好口碑。

按照乡俗女儿婚后不和舅家来往，也就不过大礼，可以往来自由，没有礼节限制。大姐婚后和我们过大礼，走舅家就像女儿走娘家一样。婚后过大礼，在乡里很少有，追节过会常走动，很麻烦的。因为姑妈去世了，我婆殁了唯一的女儿，就把大姐当闺女看待。虽是外孙女，仅比四叔父小了两岁，大姐就像婆的闺女一样。

我从小逢年过节都要走大姐家，有时跟着婆一去就是十几天。大姐夫家兄弟三家，居住在一个小院子。两妯娌没有娘家可走，大姐又没娘家妈，婆去了就是大家的亲戚，满院子人都喊叫婆。我与他们混得也很熟悉，前后院子跑着玩。

大姐不生养，过继了一儿一女，大姐对儿女视同己出。把孩子调教得很听话，懂礼节，明事理。大妯娌两口无儿无女，二妯娌有两个儿子，他们两家人，都很疼爱大姐的一双儿女。我从小感觉这家人血缘不同，性格各异，结构复杂，总是亲亲热热，和和气气，充满爱意。后来才明白，这是大姐任劳任怨的结果。

大姐四时八节走舅家，就像婆的亲闺女。如果有日子没来了，婆就想念大姐，想办法捎话过去，不几天大姐就来了。婆常念叨她手心痒了，可能大姐要来了。大姐如果来了，婆就很开心，有说不完的话。大姐从小长在舅家，在舅家门前有人缘。大姐来了，就像回到娘家了，去东家，串西家，和左邻右舍拉不完的家常。

婆临终那年总是怕冷，烧炕没有柴禾。大姐和她二妯娌，最后一次来看婆，用架子车拉来了一车玉米杆。那时候，大姐也年过半百了，两个碎脚女人，十几里路上送柴禾，我实在不可思议。这一车柴禾，是大姐给婆送的最后一个礼物，我们永远铭记在心头。

婆下世后我们和大姐走动少了，断了去大姐家那条路。偶尔回老家，我就想起大姐了。大姐和人不一样，命运坎坷，我总是很挂念，也很担心。

今年国庆节回家专程去看大姐，不由得喜上心头。大姐身体很好，就是眼睛不好使唤，有点白内障。我去大姐家，她一人在家，儿子媳妇忙苹果去了。没等我问长短，大姐拉着我的手，就开口夸奖了。儿子女儿媳妇孙子孙女，把全家大小，从头到脚齐齐夸了个遍。夸完家庭又夸社会好，夸政府好，夸政策好。给我看了墙上挂的“好公婆”牌匾，牌匾是乡政府颁发的。说儿子媳妇很孝顺，乡里远近有名声。孙子在外工作，最近娶了新媳妇，就等着抱重孙了。夸完孝顺夸富有，说儿子有小汽车，出门不走路。地里有苹果园，年年有销路。政府给她养老金，钱多的花不完，儿女孝顺，媳妇听话，孙子有出息，身体又好，大姐笑容灿烂，心里乐得开了花，洋溢着一脸的幸福。

大姐虽然命运多桀，但一生充满正能量，与人为善，宽厚温和，依靠良好性格，改变了家境，改变了命运，换来了老年幸福。见了大姐后，我才感觉担心是多余的。

大姐一生可歌可叹。我们深处逆境，有时候怨天尤人，其实改变命运只能靠自己。别人无依，老天无助，大姐就是我们的好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