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

断章

文/指尖轻语

一

夏天的夜晚，时有蛙鸣传入耳际。父亲拿着手电筒，带着四五岁的女儿，在小树林里寻找蝉蜕变前的蝉蛹。女儿捧着一个玻璃瓶，父亲每捉一只就放在瓶里，女儿嘟着嘴数着，总是数不清楚，她还不太会数数，只好吧嗒吧嗒紧跟着父亲。

蝉蛹都在晚上破土而出，树底下全是米粒大小的通气孔，守在小洞孔旁边，不一会儿就有一只前爪伸出来，胡乱摆动着，慢慢的洞口越来越大，蝉蛹就全爬出来了，有好几只腿，浑身呈土色，出土后就迅速爬到就近的树旁，一点一点往树上爬。

父亲捉的就是刚爬上树的蝉蛹，等到女儿说：“爸爸，瓶子装不下了。”父亲就蹲下，让女儿趴在背上，父女俩乐呵呵地回家去。到家后，父亲在支起来的简陋灶台前，搭上铁锅架火，倒一点棉花油，把瓶子里的蝉蛹都倒在锅里，兹啦啦的一阵响，扑鼻的味道让女儿只吸小鼻子。

“爸爸，熟了吗？”

“快了，马上就好！”

父亲一阵忙碌，把蝉蛹倒出来，女儿伸着小手逗一下，烫的赶紧缩回来。父亲仔细地剥开，把里面能吃的部分剔出来，放进女儿张开的小嘴里。

女儿吃得满嘴都是油，连说：“好吃，好吃，爸爸，你也吃。”

父女俩你一口我一口，不一会就吃完了。

完后父亲总会问：“爸爸做得香不香？”

“香！爸爸，我们明天晚上再去捉好不好？”

“明晚再说！”

二

女儿上小学了，是校宣传队的队员，还兼做报幕员。

父亲在邻村的化肥厂当厂长。

一日，厂长决定把宣传队请到厂里演一台节目，工人们可高兴了。

全体出动接这些小演员，有的拉着架子车，车上铺着厚厚的褥子；有的骑着自行车，只是骑自行车的少。

路远，厂长决定让骑自行车的多跑几趟，每人带两个小演员，拉架子车的迎，就这样，路上全是大人小孩，来来往往，笑声不断。

厂长也骑着自行车，想着好些日子没见过的女儿，已经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女儿那双大眼睛似乎就在他眼前扑闪扑闪，眉梢间全是笑意。

看到女儿，他说：“你先等一会，爸第二趟再带你。”女儿眼里含着泪，拉着车子就是不放，他只好把她放在车梁上，后面又带了一个小女孩。碰到拉架子车的就把女儿和小姑娘放在上面，又返回去接别的孩子。女儿眼巴巴的看着父亲骑车的背影。

当父亲再带着两个孩子超过女儿坐得架子车时，竟然没有回头，也没有望女儿一眼。不是他不想看，他怕看到女儿亮亮的眼睛，那里面是汪汪的一泓水，他一看心就化了。会忍不住放下别人的孩子，他不能这么做。

那晚的父亲自豪满足，因为所有的人都说：“厂长的女儿最心疼！”女儿报幕时，脆生生的童音：“下一个节目——丰收舞！”然后左腿往前一搭，呈半蹲姿势，两只小胳膊向前伸着，一高一低，小手翘着兰花指，摆姿势时还不忘皱一下小鼻子。

父亲一口酒没喝，醉了……

三

夕阳把所有的余热都洒在大地，父亲推着自行车，女儿坐在车梁上，被父亲圈在怀里。

初冬的黄昏已经有丝丝寒意，父亲到县城办事，顺带女儿来看火车。

火车真长啊，女儿兴奋地数着火车厢。

“呜……”一声长鸣，火车头喷着火，“哐哧！哐哧！”开动了。女儿吓得从车梁上滑下来，父亲哈哈大笑，把女儿抱上车梁，贴着女儿的小脸，笑得不成样子。

女儿跳下车，舞着小手追火车，看着被斜阳染成金色的女儿，父亲满心都是欢喜。

回去的路上，父亲哼唱着秦腔，女儿的小手抓着父亲的大手，依靠着父亲暖和的胸膛。

空中的月亮也弯成了醉人的笑脸。

四

父亲是煮肉的高手，每次知青打了狗，都要送到父亲这里。

剥皮，把肉剁成一大块一大块，清洗干净，放在一口大铁锅里，柴火噼噼啪啪，火苗舔舐着锅底。

父亲随手拈抓几味中药放在里面，肉的香味随着翻滚的汤汁飘得好远。

满屋子人围坐着油灯下，东南西北闲扯。

戏谑声，调侃声，哄笑声，抬杠声……此时父亲就是一个总指挥，喝着茶，眯着眼，时不时插一两句，空气中弥漫了烟味、肉味、茶味……

父亲会打发女儿去叫他的好朋友，他的这位好友住在铁路上边，抄近路的话翻铁路不说，还得走一段庄稼地。

女儿领着弟弟，说不敢去，害怕鬼。父亲说：“怕什么？一正压百邪，邪不压正。只要你心放的正正的，鬼都害怕你！”

女儿和弟弟嘴里反复念叨着：“一正压百邪！一正压百邪！”手拉着手，边喊边跑。

到了叔叔家就好了，回来的时候，叔叔把弟弟背在背上，拉着女儿，大声唱着小曲儿，寂静的庄稼地埂，铁路边碎石路上，都是女儿和弟弟嘻嘻哈哈的笑声。

五

女儿大了，性格温和怯弱，动不动就掉眼泪。

父亲愁啊，这个女儿深不得，浅不得，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一天，女儿对父亲说：“爸，我想出家当尼姑。”父亲听后半晌没吭声，完后他说：“你的嘴那么馋，出家人清汤寡水，你受不了。再说爸和妈就你们三个，孩子本来就少，你再要出家，弟弟妹妹谁去照应？”

父亲觉得越来越不了解女儿了，她的大眼睛里总是深深的忧郁，还时不时会叹一声气。

女儿还是那么乖，放学回家，总是洒水扫地擦桌子，把屋子收拾干净，然后问他：“爸，今晚做什么饭？”

女儿还是那样懂事，总是带着弟弟妹妹，帮着妈妈做这做那。

只是眼泪太多，不能说她，好话坏话她都哭，一哭起来父亲就心发酸。

父亲对朋友说：“我的这个女儿呀，就是林黛玉！”

六

女儿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小伙子，小伙子对女儿一见钟情。

小伙子第一次上门，父亲隔着窗户看到小伙子高高大大，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和旁边的女儿蛮般配。

父亲对小伙子说：“我女儿没有工作，你堂堂正正一个国家干部，婚姻不是儿戏，要考虑好了。”小伙子当堂表态：“我看中的是人，我也给家里人表明了态度，哪怕以后别人每天吃两元钱的菜，我们吃两毛钱的菜，别人看大彩电，我们看黑白的，我也心甘情愿，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父亲又说：“我女儿做饭，能把生的做成熟的，针线可是一点都没有。”小伙子说：“不会了学，再说现在的年轻人会做针线的少。”

父亲默许了。

小伙子每周都偷空找女儿两三趟。

一次父亲进厨房，发现女儿做饭，小伙子坐在灶台前往灶炉里递柴，和女儿说着他学生时候的趣事，女儿喜笑颜开，火苗映着他俩的笑脸。

父亲放心了，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涌在心间。他对妻子说：“女儿真的是没养头，早晚都是别人的人。”妻子笑他：“你才知道啊？古话就说尽了：十个女儿九个贼，一个不偷临走要拿块煤。”

父亲笑了，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