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

老朱和老伴结婚五十年来，好日子是从唯一的儿子金旺出生后开始的。朱金旺上学时在本村史无前例的考上中专学校，毕业后分配到邻省小城的企业，他有幸娶了一位城里姑娘。不久老朱夫妇抱上了孙子。

六十九岁时老朱和老伴体弱多病行动不便，春天时同老伴放弃了土地，进城投奔儿子去了。哪知道进城半年来，老朱心里就没有舒坦过。每天儿子儿媳上班后，老朱就和老伴闷在家里。做点家务吧，现代化的家具他俩不敢动；出去遛弯吧，腿脚不好下不了楼；喜欢谝闲的老朱闲下来了。想想在家的时候，一帮子老头老太太夏天坐在树荫下，冬天就坐在太阳地里，天南海北的谝，多美呀！

空虚逐渐蚕食着老朱的耐性。他的脾气越来越大，看谁都不顺眼。于是，在孙子眼里，爷爷越来越可怕了；在儿子眼里，老爷子越来越不可理喻了；在老伴眼里，老朱的脾气连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她都摸不透了。这不，老朱这阵子正闹腾着要回乡下去。

“旺他娘，夜个黑，我又梦见咱家门口的老槐树了。我还梦见和咱巷的三儿爸，狗狗爸坐在树下谝闲，哎呀，真是美咂啦！”老朱向坐在他身边的老伴说道，满脸的幸福。“咱享不了人家这福，咱回吧！”“唉！”老伴先叹了口气说：“我说你呀，就是个受罪的命！儿媳妇在跟前，我不愿意说你。你说如今，人家两口子事事依着咱，你还要咋着？都快七十的人了，你还以为是从前呀，现在回去，你是还能走，能跑？万一磕啦，碰啦的，咱自己受罪是小，还要给人家娃娃罚罪哩么！”“奥，那你说，咱就在这一天吃了喝了的等死么？”“那你还以为你能干个啥?”老伴没好气的回应道。“旺他娘，你想想啊，往年这个时候，咱吆着牛车，正往回运秋哩。我在前面吆牛吼秦腔，你坐在后面听着，多美呀！”老朱说着，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美什么，把人累得要死哩！”老伴又一个没好气。“咱都七十岁的人啦，怎么，你要把咱这把老骨头往娃这块扔呀？啊！”老朱说着嗓门就大了起来。“来的时候是你要来，回的时候又是你要回，你把人家天底下的理都占尽了！”老朱正要回话，只听门一响，儿媳妇提着条鲤鱼进来，喜滋滋地说：“爸，妈，我给咱买了条鱼，听说还是刚从黄河里捞的呢！”“黄河？现在的黄河里哪还有鱼？想当年，咱延河里的鱼……”老朱话没说完，老伴白了他一眼，忙站起来从儿媳妇手中接过鱼说：“别听你爸胡说，咱俩去做。”儿媳妇尴尬地笑笑，转身进了厨房。

等儿孙进门后，饭菜早已摆上桌了。老朱看着儿子坐下，给孙子夹了块鱼说：“旺，我和你妈商量过了，我们回乡下去。你看，你俩既要上班，还要照顾我和你妈……”“这是我们小辈应该做的，爸，妈，你们就放心住吧。我工作实在太忙，也没时间陪你和我妈上街转转……”老朱扬扬筷子，示意儿媳妇先听他把话说完：“这就已经够啦。我和你妈呢，岁数大了，离家的时间也长了，做梦都想回去。”朱金旺看着老朱说：“爸，我还是那句话，你和我妈就别回去了。你看，你和我妈岁数都大了，身体也不好，到乡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缺医少药的也不方便。身边也没人照应。”老朱这回倒没激动，心平气和地说：“娃，我和你妈都记着你俩的好哩。我知道，我的儿子儿媳妇孝顺着咧！只是，我和你妈整天坐在屋里，就是病不死，也得闷死。我寻思了，我还是回去心才能放展。我和你妈还想多活几年。”小两口看看动摇不了老朱的决心，只好答应第二天送老两口回去。

终于要回去了！当天夜里老朱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咋的，像小孩子一样，就是睡不着觉只要一闭上眼，就是他那个住了几十年的村子和村里的乡党们。他呀，瞅着墙上挂的钟表，掰着手指头盼天亮。

天一亮，老朱就急不可耐地把儿子叫起上了路。一路上，老朱欣赏着车窗外的风景，心里盼着车轱辘能转得快些、再快些！

终于在太阳压山的时候，老朱他们终于到家了。一路上狂野的山曲还在耳边回荡着。老朱一进院就听三儿爸在窑顶上把个秦腔吼得震天价响。老朱舒心地笑了。他转过身对跟在他后面的金旺两口子说：“娃呀，你不在村里，就体会不到回到村里的那种舒坦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