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画眉

2008-06-20 12:32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瞧丹霞地貌发育得多成熟!这座外形象个大馒头的“望郎回”山,其实就是一大块孤零零地耸立在丘陵中间的巨岩:一边是刀削般的百丈悬崖绝壁,时有老鹰山在崖边天空翱翔;三面是陡峭的斜坡,山腰一级级突出有土的地方有土,茂盛地长着树木和箭竹。

有没有人爬上这山顶去看过风景呢?光溜溜的岩面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想没谁能有那本事。却不知道传说中那位天天晚上站在山顶望郎归的农家女,每晚都是拍拍双手飞上去还是咋的?

其实那山顶有土,还长着繁茂的竹木,这“望郎回”便像扣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天天去“望郎回”下放牛的麻狗叔公说:有一只白画眉,天天都从“望郎回”飞下山脚丘陵里,在山茶树和金银花丛里嘹亮地唱歌。

是一只通体洁白的、能婉转百唱的白画眉!

“金嘴八哥,白画眉!”一直以为只是在传说里流传的东西,当被二祥叔证实确实存在后,二祥叔他便变得茶饭不思了,半月里瘦了好几斤。他整天没事就对着廊上那空笼发呆,一边抽烟斗,一边不时愁眉苦脸地叹气。

那空竹笼里,本来有一只很好的画眉“银脚”。方圆几十里地除了保长家那只从南海带回的画眉王外,称得上品的就该要数他家里这只了,曾有人出了五担稻子他都不肯换的好货色!去年斗画眉,只败给了保长新从南海带回来的“铁嘴”。

“银脚”是只功劳不小的媒鸟,在几年时间里为二祥叔诱捕了不下二百只上好画眉。二祥叔听了到望郎回下放牛的麻狗叔公说有只唱口绝好的白画眉后,他虽然不相信真有这等生灵,但麻狗叔公历来为他介绍过不少新发现的画眉,绝少让他空走,于是还是雄心勃勃地携了这媒鸟去诱捕。

他果真的看到了麻狗叔公说的那只白画眉。但此行鸟没套到,却“赔了夫人又折兵”,那白画眉隔着笼子几下就将他的媒儿“银脚”啄死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得胜的白画眉飞走的,前后不消几声响。

“我想借保长的媒,再试一试!”他蹲在弄堂的过道里,闷闷地抽了几袋烟,跟剁着猪菜的老婆商议说。

老婆不同意。谁不知道保长家的那只画眉,那可是在南海花三十八担稻子换来的画眉王!万一有了个闪失,一家人两三年的稻子不全没了?且人家跟心肝宝贝似的看着,哪能轻易说借就借给你呢?

可二祥叔最后还是掖掖裤腰,上保长家去了。

按理说,二祥叔只是个佃户,和保长的身份差别远着,本是难以见到居住在高楼大院里的保长的。可保长他也喜欢玩画眉,而二祥叔是方圆几十里地有名的品画眉行家,因此可以特别地当作宾客被引进大门槛去见到保长。

“果真的是白画眉?”保长正斜躺在烟床上,就着油灯儿让妹子伺候着抽大烟。他听了,精神一振,欠起了身子。

“我亲眼见到了。没几下就将我的媒给啄死了,飞走的时候我刚好见着,确是白的,错不了!”二祥叔恭恭敬敬地欠着说。

保长不说话,躺回去半眯上眼睛继续抽着大烟。

“很精!鬼精的!我下了十五条索,都被它避开了。一般的媒它不上眼,想来除了用您这只‘铁嘴’,我想没什么办法能诱到它。”

“你知道,我这‘铁嘴’,花了三十八担稻子!”就着小茶壶嘴儿咕噜噜灌上一壶滚烫的热茶,保长伸了伸懒腰。

“我知道。要是弄坏了您的‘铁嘴’,我愿意用五十担稻子作赔!”二祥叔躬着身子,向保长叉开了五指。

“那好!要真抓住了那白身儿,你得让给我,我免你五年的田租,如何?”

二祥叔犹豫。想了半天,说:“抓着了,就先让我养一个月,再先给您奉上。”

保长呵呵大笑。

他是个爽快人,答应了。当场就唤管家写了保书,让二祥叔按了大姆指印儿,二祥叔便提了那装着“铁嘴”的精致鸟笼子,小心翼翼地回家了。于是待太阳落了山从地里回来,左邻右舍们便隔着院子听到了二祥叔老婆的哭骂声。

“你这婆娘!懂什么!免五年的租子呢!”二祥叔摔了椅子。

“租你的头!你不就图要看看那鸟吗!断真是为了免那田租?”老婆不该在嚎哭里应了嘴,换来了二祥叔气急败坏下甩来的一记响亮耳光。

二祥叔不忙上山。他天天逗这“铁嘴”,并用些普通的画眉鸟去训练这“铁嘴”,使它成为一只良好的媒鸟。

隔了一个天,入了秋。

天气正晴朗着,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二祥叔带着“铁嘴”上了山。他选好了地点,吊起了鸟笼,兜着圈子在鸟笼的周围远近,精心地布下了五十五条套索。

然后他逗唱了画眉,找了一丛茂密的甜酸籽钻了进去躲藏起来。

“铁嘴”名不虚传,真好唱口!一七得七,七七四十九,那唱法变化莫测:时而啾啾宛如怨妇里悲切切,时而咕叽喳喳如金戈铁马入来;时而单声点点如夜露滴金盘,时而连音续如书塾学童声慢慢;只怕要唱得品茶高士悬袖住了嘴,绣花淑女指头扎了针。看来是少归山林的缘故,被那山风一吹,只唱得更来精神了。

二祥叔听到,“望郎回”上的山头有一只画眉和这铁嘴对唱了起来,虽然隔着将近一里远,那声音入耳却很清楚。

铁嘴先是停声愣了愣,明显感觉今天是遇到了对手,益发抖擞精神,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它在笼子里上下乱窜,唱得更凶了!山上山下的两只画眉对唱着,那声音嘹亮、婉转百媚,只唱得山谷里的百鸟都住了嘴!

扑楞楞地,从“望郎回”顶上的树葱里,一只白鸟儿飞下了悬崖绝壁。

它落在了对面山坡的山茶树上,拍着翅膀,朝这边亮起了歌喉。这下近了,听那声音,二祥叔心里欣喜得直颤抖。有谁的画眉能唱出这等声音啊!“铁嘴”算得是上上品了,可和这白画眉的歌喉一对比,却显得除了嘹亮和粗俗外别无长处。这白画眉的啼唱音质更加细腻,那歌喉在转音的时候十分婉转柔和,而且一个连音的时间比“铁嘴”还要长上两三成。

“铁嘴”愤怒地在笼子里拍打着翅膀,不甘示弱地在啼唱的声音里带上了挑衅的信号。

伏在舔酸籽丛里的二祥叔听到了白画眉飞过了山沟,落到了这边山的箭竹丛里。成了!它明显受到了“铁嘴”挑衅,那声音里也开始带着应嘴的调门,不再单纯是炫耀的唱音了。但他只能忍着,不能伸出头去看个究竟。

他知道,这白画眉正一边鸣唱着,一边在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稍微发觉到有点风吹草动,它便要逃之夭夭。

白画眉越唱越近。它飞飞停停,从这一棵树飞到那一棵树,慢慢地靠进了“铁嘴”所在的地方。两只鸟儿的对唱的唱音越来越激烈,只听得二祥叔如痴如醉,只盼愿是在梦中不醒来。

嗯!白画眉到了下索的范围内了。

白画眉只要挂上了五十五条套索中的任何一条,都将是二祥叔的笼里物!

可这白画眉当然是相当警惕的,可不会轻易上当。要是那么好对付,当初的“银脚”就不会惨遭啄死了。那一次他下了十五条明套索,都被它发现避开了,如入了无套之境直奔到那鸟笼和“银脚”隔笼打斗去了。

所以这次,二祥叔下的是连环套:有明的,有暗的;防得了第一条,走不了第二条。

但这些装在路径中间的明索暗索,二祥叔都不抱着多大的期望。果然,他听到了白画眉的声音变得唱唱停停,它发现了这些索套了!

二祥叔闭上了眼睛。他可以想象得到,这白画眉在停唱的时候,正用小巧的嘴巴啄住那些细小的圈套索儿,或正振翅拍打那些套索使索口收紧而失灵……,

白画眉小心谨慎在“铁嘴”周围的遍布套索的树丛里流连。它一定是一边观察着“铁嘴”,一边逐一地清除那些布下的圈套吧?二祥叔嘿嘿冷笑着想。

他不急,发现就发现了罢。早就料到你没那么好对付了,我的厉害还在后头呢!

他的杀招,不在路径当中和鸟笼周围那些套索。那些套索肯定是对付不了这生灵的,只是用来麻痹这鸟儿的障眼法而已。他在鸟笼身上,下了五条细细的套索!这才是他的杀局。

大凡鸟儿靠近了媒鸟后,便已经红了眼,定要扑上鸟笼去撕杀个你死我活。任凭你白画眉多么聪明,也绝对不会料到笼身上还设有圈套吧?“铁嘴”已经过特别的训练,在打斗的时候绝对不会将头伸出笼栅外面,只要一打斗起来,白画眉的爪子或脖子肯定上套!

他等着画眉停声。只要鸟儿被套住了,“铁嘴”便大功告成,就会停止歌唱。

白画眉终于靠近了鸟笼子。它的清唱变成了愤怒的谴责声。你听得懂鸟语吗?二祥叔是听得懂的:

“你侵入了我的地盘!”

“这里是我的地盘!”

“我是这里的主人,你快滚开!”

“你才该滚!”

“再不离开,我要你好看!后果自负!”

“来呀!来呀!有种你上来,咱们大战他二百个回合!”

……

白画眉果真扑闪着翅膀上去了。两只鸟儿哋起了全身的羽毛,相隔几尺怒目相向,发出了愤怒的喳喳声音,这是决斗前的前奏。

二祥叔微微笑了,心里说:打呀!快打起来呀!

两只鸟儿打起来了。二祥叔听到了翅膀剧烈地撞击鸟笼的声音,听到了鸟儿嘴甲碰撞嘴甲的声音,还有鸟儿愤怒的吱喳声!不一会儿战斗结束,突然却没了任何声音!

成了!二祥叔从草丛里蹦将起来,一边在裤兜里掏布袋一边飞奔网鸟笼去。上套的鸟儿,得尽快取下来装进布袋里,不然挣扎着很容易受伤甚至死去。

他忽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鸟笼里,“铁嘴”羽毛零乱,头已被啄得不成模样,血迹斑斑地躺在笼里抽搐着,眼看就要断气了!而白画眉却不见了踪影。

二祥叔愣了半天,号啕大哭起来。

提着鸟笼下了山,去见保长。保长呆看着鸟笼子里的“铁嘴”,牙咬得“咯咯”响,腮帮子牙筋直跳。

“它不在外面打,竟然在笼底啄开了笼门,从笼底的门进去在里面打的!打完,还是在笼底里走的。”二祥叔泪汪汪,详细介绍了经过。

保长两眼冒火,从牙缝里迸出一句:“带人拿枪去嘣了它!提着来见我,我还是免你的租子。娘稀屁的!我倒想看看你是副啥模样!”

二祥叔回身走了。以后,再也没人见他去弄过画眉。

他也没提着那只白画眉到保长那里去免掉租子。他赔足了保长那五十担稻谷,一家老小足足吃了五六年的青菜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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