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石榴树

2005。9

秋雨的夜，窗外晰沥的雨声，穿过幕帘，传向不远处的树梢。叶尖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万家篝火早已带着人们的疲惫入睡了。我放下手中的笔，扶案而起，轻轻地走到庭院中的石榴树前。爷爷依旧在那里忙碌着，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打着他的烟囱。他总是穿着那件背上布满窟窿的白背心，经年累月地打着那些烟囱，一个，一个，一个，一个。。。

一间四五平米的房间里，一张老式的木制写字台，上面附着一块厚厚的玻璃板，光滑而又结实，写字台的左边是一个半人高的梳妆台，台面上整齐地堆放着一些日用品，下面的两个大抽屉被用作衣柜。梳妆台的上方是一个大大的悬在半空的书架，上面排满了我喜欢的书籍。写字台的右边便是我安寝的木榻了。我的童年就是在这间小屋中度过的。我的房间隔壁就住着我的祖父母。我和祖父母的房间有一个客厅相连，出了客厅就是一个很大的庭院，庭院中央种着一棵石榴树。每到秋雨时节，树枝上就会挂满一个个绽开了笑容的红石榴，像一个个红色的灯笼。爷爷喜欢在树下打烟囱，他说这些红石榴代表着红火、吉祥，就像我们这个大家庭一样，每当看到这片石榴红他就会想到子孙满堂、儿女绕膝的场面。

每天清晨，我都是在石榴树下传来的清脆的敲打声中醒来。难以想像，这原本是一张张破旧的废铁，经过爷爷的巧手竟变成了一只只银晃晃的烟囱。爷爷喜欢打烟囱，他没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他只知道自己肩上的重担，让一家人能够丰衣足食，这就是他最大的满足了。爷爷忙碌的时候，我总喜欢淘气地围在他身边，这时他会停下手中的活，掏出一根长长的烟袋，让我拿火柴点上，然后开始天南海北地侃。我兴冲冲地搬来小板凳坐在他身旁，托着小脑袋津津有味地听着。

“丫头，你长大了想干啥？”

“像爷爷一样。”

“傻丫头，像爷爷一样打烟囱？”

“不，像爷爷一样勤劳。”我认真地回答道。

爷爷乐坏了，不停地咳嗽，“我孙女长大了。”

小学开学的第一天，我背起书包，爷爷骑着车把我送到了那个崭新又陌生的空间。那一天，我告别了天真无邪的童年生活，第一次离开家，第一次背起书包，第一次踏入校门，开始了我人生道路上的第一次征程。

校园大得空旷，四周振荡着朗朗的读书声，“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我诧异地看着无数双陌生的眼睛，低着脑袋小心翼翼地走到坐位上，不知什么时候爷爷已悄然离去。

上学的第一天爷爷就教导我要好好念书，这句话我时时不忘。每天放学，我都会坐在石榴树下，爷爷的身旁，写作业。遇到不会的数学题就问爷爷。那时的我很是敬佩爷爷，怎么连爸爸都不会的数学题爷爷都会，从那时起，爷爷成了我心目中的偶像。

石榴树下，阵阵清脆的敲打声，两只朝夕相伴的影子，是多么甜美的一副山水画，如此恬淡，安然。。。

昨夜秋雨已无声，花落有情香自留。

一天中午，姑夫来学校接走了我和堂弟，路上只隐约听他说爷爷出了车祸，后来回到家里才听到大人们说爷爷去逝的消息。那个冬天我哭干了眼泪，放学回家，我常一个人坐在石榴树下发呆。一次还竟然放学后，偷偷地跑到医院里，向医生打听到太平间的位置，想趴到门缝里看爷爷一眼，那时的我读小学四年级。我佩服人类竟然有如此惊人的胆量和勇气，为了强烈的情感和意愿可以超出年龄的界限和本能的范围。那时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单纯的念头，那就是期盼着可以见到自己最亲的人最后一面。

我们迷迷糊糊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却要清醒明白地离开这个世界。我们总在悔恨当初有太多的不应该，有太多的遗憾，当我们还在懵懂人生的时候，命运却一次又一次地挫败我们的斗志，挑战我们的勇气，我们就是这样，一路跌跌撞撞，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爬行，我们就是这样，从一个沼泽爬出来，又陷入下一个泥潭，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辛酸与坎坷，人生是一本永远也读不懂的书，当你读懂了，也意味着一切该结束了。

有了感动，我们会责怪命运充满残酷；没有泪水，我们会责怪生命缺乏感动，这个世界被矛盾充斥着。从那以后，石榴树下再也没有了那清脆的响声。。。

在我读高中的时候，已经离开了那间小屋，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记忆中的石榴树。现在它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了，也许也是子孙满堂、儿女绕膝了。

远处又传来了清脆的敲打声，我睁开朦胧的睡眼，红日高挂，爷爷依旧穿着那件背上布满窟窿的白背心，在那里敲打着，敲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