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丽江等你

每每向前一步，就意味着更接近死亡。

蝶用血淋淋的双手把我一下子撕成了碎片。写完这句话，我的心再一次抽痛了。关上电脑，脑海回旋的是与蝶一路牵手走来的金色麦田，还有她放肆的哭，傻傻的笑。。。起身的那一刻，我寸断肝肠。

一．

认识蝶，是在一个名叫《风吹麦浪》的聊天室里。

不习惯与陌生人聊天，也只有在寂寞无聊的时候，我才会去那儿小坐，静静的看一会儿笑话，偶尔也插上片言只语，然后再静静的离开。“我叫蝶，恋花。我喜欢飞舞。”蝶的个性签名很是吸引我。

大概是中国人与生俱来的恋蝶情节吧？我无数次想象蝶的样子，一件灰灰的吊带紧身的背心，一条也是紧紧的仔裤包着她纤瘦的身体。卷卷的长发齐到腰间，卷发总是给人一种风尘的感觉，她站在人群中，一个人。我思忖着：她的微笑是不是也有着沧桑感？我喜欢蝶这个名字，喜欢这个烟眉轻视的女子，她给人很孤傲的感觉，又或者说我喜欢我想象中的那个蝶、

“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赤裸着身体，在蔚蓝的天空下，迎着风的方向自由的穿梭于那金色的麦田之间。那是我与他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接触，我兴奋极了，丢了手中的草帽，草帽是当时唯一与我有关的物品。。。”滚动的屏幕上，我看见蝶悠悠的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的，那一字一句都撩动着我的心。因为，就在昨晚，我也梦见了这样的蝶。

“那你当时有没有看见一个捡到你的草帽的男孩？”我本能的敲下这行字。

“这个。。。。有，有啊”

“那你刚才怎么没说呢？”

“因为。。。”短暂的空白后，屏幕上现出“因为”两个字，再没了下文。或许蝶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这些话本不该属于聊天室。我仿佛看见小蝶脸上漾开的红晕。

“母亲说，沿着我们家后院的那条铁轨，就会走到一片麦地。这个季节，春雨滋润，麦苗也睡醒了，露出个小脑袋”我欲岔开话题。

“你们家在哪？”蝶迫不及待的问。

“在守望者的心中。。”

“……”

二．

“舟，起来啦！”周末的大清早，靖的电话就吵得我心烦，我很努力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就跳上了车，驶向净月潭。

远远的，我就看见了靖。她的身体明显又臃肿了许多，眼睛也变得很浑浊。

每次约会，她都有比我早到的习惯。她说自己已经习惯这样等我；她说，上帝把我赐给她，是她的福分；她说，没有我，她就失去生的希望

在我完结了我那刻骨的初恋以后，我认识了靖，一个脆弱的令人心疼的女子。在心中，她一直是我的好妹妹，在我悲恸无以复加的日子里她给了我感动，让我感激。我也曾在心底默默承诺用一辈子去感恩。

“傻瓜，怎么不要我去接你，这样挤公车很危险的。”我抚了抚她被汗水贴在额前的长发，心疼的说。

“没关系啊，我喜欢看见人们起大早挤公车被踩脚的样子。”

“嘿嘿，走啦。”

靖靠着我的臂弯，躺在草坪里。天空碧蓝碧蓝的，鸟儿唧唧喳喳的在我们头顶周旋，一只蜻蜓落在靖的头发上。。。。

“舟，你还记得吗？那年的黄昏，我们走过那绿绿的山坡，落日的余晖中，一只很小的红蜻蜓飞过来，就落在我的头发上。好像就是这只哎。”

“当然记得，那份美丽一直在我心中，永远不会忘记。”

“如果，我们可以一直那样下去该多好。”

“当然会，只要你快点好起来。”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啊？”

“不，你依然很美。”

“那你怎么很久都不吻我了？”

我凑过去，很用心的吻了下去。当我的唇印在她唇上的一瞬，我突然看到了蝶那双忧郁的眼睛，心一惊，坐起了身。我是怎么了？我爱眼前这个女子吗？我在心里问自己。

三．

窗外又下起了小雨，雨滴轻飘飘的，还没落地就幻化成了春风，亦如我这毫无自我的年轻岁月。

作画，这不仅是我的爱好，更是我维持生计的手段。只是，至今都不曾有一幅创作令我得意。

琐碎而现实的生活让我失去很多本不该遗失掉的美好，比如，我竟然没有能力去赴一场属于我的网络约会！

深深的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就将剩下的大半截儿捻在了烟灰缸中。打开了QQ。一个抖动窗口浮上来，是蝶。

“你没来，我好急。于是我跑去陌生的马路狂奔，试图用这种消耗掉体力的方式把思维转移。对不起，我又忘了看红绿灯。那个别克车的司机差点撞了我，还冲我大声的吼。我却好个得意，就是喜欢看见人们面目狰狞的脸！”

“傻瓜，别让我这样担心，好吗？我答应你，以后再不会让你傻傻等我。但你也要答应我，把人生看得美丽一些，把人性看得美好一些。”

“嗯。”

“你现在最想做什么？”我问蝶。

“与你看看麦田，看看太阳花，看看玉龙雪山。。然后坐在炉火旁，唱那首为你写的歌。”

“喂，你网恋了哟。万一你见到的我，不过是徒有虚表的草包怎么办？万一我是个无恶不作的败类怎么办？”

“怎么会？你是另外一个我。别忘了，我们做过同样的梦！”

四．

淋过一场大雨之后，后院的那片麦子又长高了一大截儿。被雨水洗涤过的太阳也显得格外明媚。亦如我那任蝶飞舞的心。

“我最喜欢的一首张国荣的歌是什么？”蝶的空间居然设置了问题。我被这个问题弄得彻底晕菜。可越是这样，我便越是想进入。

百度了一下，把张国荣的歌名一个个键入。可见自己有多么的无聊。想到这，我摇了摇头，对自己严重的鄙视了一番。试了大概上百个，我终于闯进了她的小窝。好个得意。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金黄金黄的麦田，与天相接。一个系着蓝丝巾，身穿蓝色衬衫的美丽的女孩跃起在半空中，发丝缠绕着身后的麦子，笑靥如花。她是健康的。我痴醉的望着这个女孩。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靖站在了我的后边，我看见她的眼睛写满恐慌

“靖，你什么时候来的啊？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连忙合起电脑，起身去拿冰块给靖。肾病患者都会很想吃冰，靖也是。

靖没有说话，依然站在那里，面色苍白，全身都在颤抖。我放下手中的冰块，把她揽进怀中，她身体僵硬，手心冰凉。

“走，我带你去看医生。”我去拿了件衣服，披在靖的身上。

“不，我想吃‘呀！土豆’，楼下的超市就有卖。”

“好，你等我，我马上回来。”，在我关门之前，我看见靖的身体依然在颤抖。

“丫头，你最爱吃的垃圾食品来啦。”我一边喊靖，一边打开房门。

红，令我晕眩的一地鲜红，浸染了床单上的百合花。烟灰缸中我那半支烟还未燃尽，窗台的风铃随风脆响。。。

抱起靖，我冲下楼去。

靖醒了，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天花板，一语不发。握着她的手，我说：“靖啊，怎么这样傻？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谁陪我看晚霞？。。”

“我，我好害怕失去你。”

我紧紧的握着靖的手，一脸晶莹。。。

五．

白天，除了陪靖去做透析，其余时间我都在拼命拼命的作画。我克制自己不上网，至少不登陆《风吹麦浪》，不登陆QQ。我要好好的爱靖，再不可以想那个被我勾勒过无数次的麦田女孩了。那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可是，蝶的影子就是没有办法从我心中抹去。作画的时候，我仿佛听见她在说：累了吧，休息一下；中午的时候她在说：记得按时吃饭。下雨了，她告诉我不要着凉。睡觉的时候，她告诉我不准贴着墙壁。。。而这些，偏偏都是在靖久病之后，再没有人对我说过的。

离开蝶的两个月后，我终于无法抑制心中的疯狂想念了。我迫不及待的打开QQ，登陆到《风吹麦浪》。她的头像亮着，她真的在。

“蝶，你好吗？我想你！”

“你相信缘分吗？”

“信。”

“那见面吧，一周后丽江。不要交换电话号码，不要相约地点。如果我们遇见，就挣脱开掉一切束缚，永远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我不假思索的说。我不能犹豫，我只能义无反顾。因为我知道，只要我稍稍迟疑，我与蝶将再无缘分。

六．

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我不再敢看靖的眼睛。靖没有问我去哪里，我也没有说。

将她安顿好，握着那张仅有的蝶的照片，我搭上去往云南的飞机。当飞机穿过云层，靖的眼神又一次戳痛了我的心，但我只能告诉自己：不可以愧疚，不可以自责。我要为自己活一次，仅此一次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丽江了，与上次的心情却极其不同。有一点期待，有一点怯懦，还有有一点挣扎。

我依然选择上次那家旅馆，店主阿妹一眼便把我认出，上次走之前送她的素描自画像依然挂在她的桌台后的墙上。

“小舟哥，我就知道你还会来，这里实在是个可以滋长爱情的地方。”我摸了摸她的头，她调皮的对我扮着鬼脸。。

很巧，上次住过的那间空着。我喜欢那间房，坐在床上，只要抬起头，就可以看见大片大片的太阳花。傍晚，我伏在阳台上吸烟，眯起眼，眼前忽红忽黄，心里忐忑着。直到烟头烫痛了手指，直到一颗烟灰落在地上，我才知道，我该去寻觅我的缘分了。

傍晚的丽江，街灯明亮中透着孤独，亦如我的心。冷风中，我瑟瑟发抖，立了立衣领，抬头的那刻，忽然觉得街灯也开始变得黯然。

“下一站，我该去向哪里？”看着街灯，我问自己。一个男孩子从我的身边跑过，“哥哥，下一站的名字叫幸福！”等我缓过神儿，他已经跑远，他的背后生出一双天使的翅膀。

我不再迟疑，跳上那列载着未知幸福的公车。

“喂，醒醒，小伙子，终点站到了。”身边的大娘把我推醒，我揉揉眼睛，冲她说了声谢谢，就跟在她后面下了车。

“我在丽江等你”，呵呵，这个音乐酒吧的名字好像与我此刻的心情蛮搭调。拖着一身的疲惫，我走了进去。此刻唱歌的是一个披着长发的男人。生来我就莫名的鄙视留长发的男人。如果男人皆是如此，那还要女人做什么？我摇摇头，有点后悔进来了。起身，欲离开。

“呀！对不起，先生对不起。”女服务员一个不小心，杯中的酒就全部倒进了我的怀里。她紧张的连声道歉，我却没有丝毫的愤怒，径自走到洗手间去整理。

出来的时候，长发男子已经唱毕。我长吁了一口气，便又坐了回去。此刻唱歌的一个女生，声音空灵而忧伤。

“下面这首歌，是我特别为一个男子而作。走过玉龙雪山，穿过金色麦田。我牵住了你的手，天使说下一站的名字叫做幸福。”

灯光暗下，音乐响起，酒吧里昏黄昏黄，我仿佛真的置身于麦田之中。

“穿过那条街能否遇见你，想想该有多惊喜。我张开双臂投进你怀里，走过熙攘的人群。。。。。我在丽江等你。”

喝过一口酒，吸了一口烟，我向台上望去。那女子低着头，脖子上系着条蓝丝巾，轻弹手中的木吉他。长长的刘海挡住了双眼，却没法挡住她生来倔强的面颊。

一曲唱毕，她走下台去，嘴唇依然那么生动。

“我——在——丽——江——等——你。”站在她的跟前，我抑制着心中激动，一字一顿的对她说，手中的大捧玫瑰引来了所有人的侧目。我不管，任凭泪水从眼眶肆意奔涌。

她呆住，她怀疑，她惊喜，她流泪，她把手中的麦克丢得老高，就那么用力的抱住了我！

全场，掌声雷动。

七。

带着蝶，来到我住的旅馆。她伏在窗台上，看着那片我曾无数次独自欣赏的太阳花。我从后面把她怜惜的抱住。她在我的怀里撒娇，摇晃。

“我们遇见了，你快告诉我这不是梦，我真的遇见另一个自己了。这是真的吗？这是吗？”

“傻瓜，是，是真的。”

“可是，这茫茫人海，我们怎么可能就这样遇见？”

“这就是我们都相信的缘分啊。”

蝶回过头，深深的望着我，许久。柔软的手拂过我的脸，然后勾住我的脖子，踮起脚尖，深深一吻印在了我的嘴上那晚，蝶在我的怀里像个孩子，睡得很安详。她的双腿始终是蜷着的，我几次去试着扳直，可每次都发现她的身体会颤抖。。。

那几天，丽江一直在下雨。我们每天都窝在旅馆里，除了吃饭聊天，其他时间都在不停的疯狂的做爱。

我从不知道自己会如此痴迷于一个女人的身体，她那细如凝脂的肌肤，圆润坚挺的酥胸，都是我心中最美的风景。我不知道如此疯狂的举动叫不叫爱情。我只知道，我要娶她。

“蝶，我明天要回趟北京，处理好那边的一切就回来，然后我们立刻结婚。今生，都与你长居于此。”

蝶没有说话，从我的怀里坐起来，靠在床头静静的抽烟，眼神里露出一抹忧郁，或许更多的是怀疑。

“那今天我们去玉龙雪山玩一天吧，好不好？”

“好。”

八．

脚下的玉龙雪山，像一个阳刚的男子，仿佛每块肌肉，没条纤维都尽展眼前。

“传说，在美丽的玉龙雪山之巅，有一处宁静美丽的所在，那里四季鲜花盛开，芳草萋萋，恬淡安然，是神仙美眷厮守终生的圣地。而只有在雪山双双殉情的情侣，才能到此去处，那是爱情的世外桃源。”蝶拉着我的手说。

“那都是神话，但我倒是真的想忘情于世间的种种浮华，平息掉心中的惊涛骇浪。你不声，我不问。就那么与你相互永久的凝视。永久的安然于彼此。”我说。

“可我们叨扰她了，这或许是根本不该属于人间的风情。我们来了，又走了。”

我微笑。

“你敢陪我从这跳下去吗？”蝶忽然这样问。

“有什么不敢？那样我们就真的是一对神仙眷侣了。”我一边半开着玩笑对她说，一边抬头看着天上悠悠的白云。

“好，有你，我也不怕！”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腾地从我的跟前跳了下去，我却本能的挣开了拉着她的手，就在那一刻，我觉得我的脚被钉住了，好像被靖从背后死死地揪住。我呆呆地矗在那儿，我看见蝶回头望向我，眼里尽是绝望。我伸手试图去抓住她，而我抓住的只有风，那条蓝丝巾随风飘舞

九．

我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北京老屋的。靖坐在椅子里，背对着我，没有回头。她平静的对我说：“舟，我知道是你回来了。我在等你。”

“李阿姨呢？你一直坐在这儿？”我走过去，心疼的把她抱回床上。

“对不起，我拖了你这么多年。看着你日渐消瘦的脸，我的心真的很痛。”

“傻瓜，说什么呢，我们之间不说这些好吗？”

“不，你别说话，请听我说完。”

“我知道，你有了新的恋情，这几天，你是去找她了吧？真好，这样我。。。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为你开心，真的。”靖继续说着，我除了惊讶于来自女人的敏感，其他情绪无法言说。我抱着她，一脸晶莹。

第二天，我用仅剩的一点点力气，送走了靖，那个同样用生命爱我的女子。她走得很安详，最后那一刻，眼睛也忽然变得明亮。

每天，我依旧不停不停的作画，却怎样都没有办法画出蝶的样子。我记不清她的脸，只记得在那个夏日的午后，有一只美丽的蝴蝶飞过玉龙雪山。

我常常觉得自己老了，思维开始断点，目光里开始只有黄色没有绿色，亦如那过季的大片麦田，那里有两个孩子的故事，还有一些梦呓般未知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