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认识摆摆，完全是一个偶然。

那天，我依旧如往常一样，悠闲地坐在飘窗上，小桌子上刚泡上一杯卡布基诺。

其实我并不喜欢洋溢着南欧风情的卡布基诺，但骆喜欢。骆说，卡布基诺让你每一口都能享受到不一样的味道，让你即使千遍也不厌倦。那淡淡的牛奶香气，象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的羞涩，但又有怒放的花的奔放，而且，还带着较为持久的余韵，这就是完美。不会多一丝，也不会少一毫。骆说这些的时候，是在星巴克里面，我们的第二次约会，他慢慢搅动杯中的汤匙，用鼻子轻轻闻着，好象在享受着人间的极品。我凝视着他刚毅的轮廓分明的脸以及他专注的样子，在满满的香气缭绕中，我的心象咖啡杯上空不断跳舞的热气，一点点柔软下去。我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我这辈子逃不掉的那个结了。

我微笑着打开电脑，听听音乐，看看新闻。骆说，不能给女人幸福的男人不是好男人，在骆的坚持下，我就认真在家做个好妻子。每天早晨和骆拥抱着告别，晚上则微笑着迎接。想他了，就给他打打电话，听听他充满磁性的声音。在早春的阳光暖暖的怀抱中，一切都是那么地舒展，一如我的心情。不禁想起那句话：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恍忽中，好象有明晃晃亮光刺闪了我的眼睛，我追寻着看去，对面一幢楼上，飘窗上居然也坐着一位女孩。许是闪闪的钻戒，许是手镯，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灼眼的光芒。女孩长长的头发懒懒地散在肩上，在柔柔的太阳照射下，白晳的皮肤，大大的眼睛以及乌黑的头发，配着她身上的白色的衣裳，不张扬，不高调，但却又是那么地与众不同。这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啊。我呆呆地看着，庆幸着自己一直不近视的眼睛，也庆幸着这六层楼的房子间不宽的楼距。女孩也发现了我，朝我点了点头。

与摆摆正式见面，是在几个月后的一天早晨。

我喜欢这秋高气爽的天气，可以把窝藏了一个夏季的热气全部散去，再加上桂花开花，十里飘香，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味，这个时候，更应该把自己回归大自然，把整个人都裹在这个味里。我信步走在小区的中央草坪，试看鸿燕在云鱼在水，却也别有一番滋味。远远地迎面过来一座轮椅，近了才发现，轮椅上坐着的竟然是对面楼的那位女孩。白衣，黑裤，依旧这简单的装束，似乎也只有她才能穿出这不一样的韵味。曾经有人说过，这世界上美丽的女孩很多，但动人的女孩很少，而她，无疑是动人的。是可以锁住人心的那种美。风轻轻地吹起了她的长发，露出了她有些苍白的脸，同时，把她的黑裤也吹了起来，长长的裤脚象头发一样，顺着风的方向肆意地飘扬，欢快地过头了，差一点扭打成一个结。我微微一愣。可惜，遗憾，恍然大悟等各种情绪象开了坝一般涌了上来。

“你好。我叫摆摆。”她轻轻笑着，仿佛毫不在意般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你好。我叫云佳。”诧异中我也惯性地打了个招呼。

就这样，我和摆摆正式认识了。

那一段时间我们几乎每天都要到小区草坪上去聊天。我推着她的轮椅，轻轻地走在小区的道路上。风温柔地亲过我和她，也悄悄地亲过我们之间越来越浓的友谊。

这天，阳光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摆摆突兀地问道：“你不觉得我们很象么？”

“是啊。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相象的人，但能够住到一个小区，而且，还能够认识，这就是所谓缘份啊。”我不禁微微感叹。

摆摆不再说话，只是眼睛迷茫地望着天空。这一段时间她经常失神，我不明白是为什么，也不便相问。

“想听听我的故事么？”

桂花已经二度开花，温柔的风轻轻吹过，满袖飘香。这个江南最理想的季节，清爽宜人。而摆摆的故事，在这个惬意的日子里，却显得那么地清冷。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她和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是她第一任也是至今为止唯一的一任男朋友，正一起开车行驶在前往结婚登记处的路上。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成为她生活伴侣的他，那时的摆摆心中是充满着甜蜜的。谁也不会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生活却和这对甜蜜的小情侣开了个玩笑，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摆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后的她才发现自己的一条腿彻底没了，而她的男朋友，却从此失去了记忆。经过几个月的精心护理，男友虽无其它大碍，却成了选择性失忆。他能记起所有的人，却唯独不能记起她。摆摆知道，这也是自己该退出的时候了。

但生活，却还是公平的。摆摆这时候碰到了现在的老公，这位愿意照顾她一辈子的男人，无助的她象个落水人抓住了浮木一般没有任何考虑就直接将他从陌生人变成了自己的老公。

“你老公对你怎么样？”我问道。

“他对我真的很好，所以我还是幸运的吧。至少，象我现在这样，有人愿意娶我已经很不错了。”摆摆自嘲似的说道。

“那你的前男友呢？”

“他？我一直以为他是真的失忆了，可后来我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他已经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只是不愿意接受我残疾的事实，所以装作不认识我。当我看到他后来娶的老婆后，我彻底明白，原来他根本已经记起了全部。一个失忆的人，怎么可能还是按照同样的标准去找自己的另一半呢？而且，还是那么的相象。”

“还有这样的人啊。真可耻。”

“他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哪。”摆摆轻轻叹息道。

我兀的心中一动，好熟悉的一句话啊。

一阵风吹过，顿时迷糊了我的眼睛，我轻轻地说，咱们回吧。

天气有些凉了，我和摆摆，又象猫一样，窝在阳台上，晒着太阳，摆摆的腿不方便，我们就更加不出门了。只是在阳台上打打招呼，然后就在QQ上聊着天。

这天，风有些大，骆出门前特地关照我多穿些，说是降温了，南方的冬天，说来就来了，那阴冷的直钻骨头里的风，想起来还是不寒而栗。我刚上QQ，就发现摆摆的头像跳动起来。我赶紧抬头，发现了已经几天不见的摆摆，正趴在阳台的窗户上朝我这边看。来不及细想，我打开了她的头像。

我的心，如那吸水的海绵，越来越沉，突然手机嘀嘀响了二下，我一看是个短信，来自于摆摆，只有几个字：永别了，云佳。

我心里一紧，赶紧抬头，发现对面摆摆已经爬到了窗户边上，并打开了窗户。我马上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一声急呼：不要啊，摆摆。对面摆摆微笑着，抬头看了一眼蔚蓝的天空，然后身体就如风中的落叶般飘然而下。我顿时窒息了，大脑一片空白，随后一声沉闷的巨响我一下子打开门拼命往下飞奔去。

拜托不要有事，摆摆，千万不要。拜托快点。我心里不停地念着，但双腿却越来越不听使唤，越来越软，我双手紧紧抓着楼梯，努力咬着自己发抖的嘴唇，只看到那一袭乌黑的头发，还有那白色的衬衫，此刻，已被不断涌出的血液染成了红色，而那片落叶，抽搐了两下，就彻底不再动弹了。只剩下了咕咕流出的血，象一条河。我胃里猛然一涌，两眼一黑，脑子里全是摆摆在风中飘扬的头发，那淡淡地微笑还有那闻风起飞的衣服。早已瘫软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了我摇晃的身体，混乱间，感觉有人从腰间扶了我一把，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四周都是洁白的，阳光从窗户中飘进来，暖暖的。我的心早已如这环境一般，恢复了平静。

骆趴在我的床前，睡着了。

这一切，都是个局。而摆摆，只是其中的一个棋子。那场车祸是精心设计的，而始作俑者，就是摆摆后来的老公。那个曾经深爱她的男人，却无情地抛弃了她，而那个说着会爱她一辈子的男人，却设计了她。多么荒唐，而又多么可笑啊。

我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骆醒了，抬头看我，正要帮我擦眼泪，“你早认识摆摆，对吗？”

骆惊慌的眼神没有瞒住我，“是的。”

“你就是那个他，对吗？”我盯着骆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迸出来。

骆，不再说话，低下了头。

我的心，如同石头般沉入了大海。骆喜欢的卡布基诺，骆喜欢的长发，骆喜欢的白衣，骆对我与摆摆交往的阻止以及摆摆的欲言又止，摆摆的凝视，所有的这一切，交织着，排山倒海般向我砸来，连同我的泪水织成了一匹厚实的窗帘，终于把我的眼睛彻底盖住。

原来，我们都是棋子。你设计我，我利用你。自以为的幸福，却短暂如雨后的彩虹，自以为自己掌控着的人生，却不知早已握在别人手里。

我扭头看着窗外，窗外，依旧是艳阳天，太阳，一如往常一样呵护着她的子民。我睁着空洞的眼睛，漠视着这一切。只是，我漠视不了我的人生，我的下一步该走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