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字

我又看见左手腕蓝黑的刺纹，一个恨字，在皮肤里欲进欲出，与我的胸膛不断较量。是哪种力量，催动我的右手，紧捏刺针，沾着墨水，白织灯下，一笔一笔，穿透我的皮肤，留下永久的心情，永不磨灭的痕迹。

扭曲的一横一撇，可是那时候扭曲的心情？想来很久很久，也无法得出一个刺字的理由。说是心情，却不知那心情的酸甜苦辣。脑中盘桓的，不过是自己不停的抽烟。失去味觉，失去嗅觉，失去感觉，失去痛的滋味！恍惚中，也有听见朋友句句的劝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损坏？

谁愿意损坏？谁又愿意看着鲜血，浸透毛孔？

那时候是少不更事的，以为着所有的不快都能用文字写下来，然后火烧，化成灰烬，那样烦恼就会消失。可在某一个夜晚，说不出，吐不出，写不下，连掏，也是没有方向，看见桌上的针，就刺吧。

就着桌上的打火机，炙烧针尖，直至针头有炙热传来，后以针尖放入墨水，取出，在左手的手腕刺下第一针，如针灸，来回反复的翻转，进去了，第一滴鲜血冒出来，可感觉不到疼痛。复又第二次沾墨水，刺入，到以纸巾拭去那一滴鲜血，看见蓝黑色留在我皮肤里，写下第一缕心情，仿佛释放，仿佛宣泄，仿佛卸去心头的重。

以点为线，为横，为竖，为撇，为捺，一条线，该由多少点串联？我就以心里那个恨字的笔画，一点一点的刺，一次一次重复，如我小时候练字，用薄薄地白纸蒙在字体上，点横直撇的描写。

（现在一回忆，忽又想起当初夹在徐志摩诗集里的银杏叶，那样薄，脉络清晰，阳光下，能看透经纬，看透骨骼，看透一片叶子一春秋的路。可眼前，我能够明白知晓的，又是什么呢？是这“恨”吗？）

在我的肌肤，墨水与血液混合，停留，驻足，生根，像一粒种子，我种在左手腕，我能看见的地方，我能触摸的地方，我身体中血液和墨水反复易手又反复争夺后浓厚墨迹的地方。不开花，不结果，不呼吸这人世的空气，不获取那遥远的日光。这，也是一种生存，寄身毛细血管最卑微的存活！

大概两天过去，去掉上面的血痂，一个再清楚不过的恨字就留在左手腕。如果手表是提醒人时间的消失，要人珍惜，那么我手腕上离时针分针秒针最近的，莫过于这一个恨字，却是在挽留岁月，典藏避免的回忆。是要永恒的记忆那些破碎，还是让岁月将那些破碎洗涤？庆幸，抑或自嘲。

四年后的今天，字，依旧清晰，当初的心情，却全然忘记。是时间赢了，还是墨迹赢了？我不知道，我只是明白：我成了最大的输家。从四年前刺字的那一刻起，我就输了，输给一个不知道应该称为短暂，或者称为永恒的疑惑：短暂是不是永恒？

另附：

四年了，左手腕刺下的恨字还是那样清晰，可对于那时候的心情，却已完全忘记。

写下这篇文字后，一朋友看见，感触颇深，感言如下——

如果爱一个人不是永恒的话，那么恨一个人也就不会是永恒的，不管过去恨得多么痛，多么伤，发誓要把这场痛记得清清楚楚。其实到后来，在将来的那个自己的心境终究是会变的。没有人把爱坚守得那么如一，也就不会把恨抱守得那么执着。不如早日放下恨，既放过别人，也解脱了自己。放下了，轻松了，人生苦短，自在难得。

我相信，我朋友的这段话，会更好的诠释我整篇文字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