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守侯一生的人

在我两岁的时候，父亲就把母亲及三个手足接到了内蒙林区的一个小镇，不知道什么原因，惟独把我留在了奶奶身边。童年的记忆里，没有父母的关爱，甚至没有他们的容颜，记忆最深的，是奶奶那句话：你爸爸可厉害着呢，一巴掌能把你从床上打到地上去。

就记忆着这句话，在十一岁那一年的冬天，我被父母接到了他们身边。第一眼见到父亲，就吓了一跳：魁梧的身材，黑黑的面颊，一只眼睛，看起来还是瞎的。这不太好的第一印象，深深的印记在了我的心里。

那时候，父亲总是值夜班，而每次在走之前，都会伸出手来抱抱我说：跟爸爸去吗？而我也总是怯怯的一会儿说去，一会儿又说不去，却是从来没有跟他去过。

转到新学校是要进行入学考试的，老师问我：一公斤等于几斤？我竟不知道如何回答，老师面露不快，旁边的父亲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孩子刚回来，环境还不适应，会好的会好的。而我的成绩一直不如他说的好起来。父亲总也是不厌其烦的手把手的教我，他很浓的胡子味至尽还留在心的深处。

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而父亲却总要吃“小灶”，我觉得他那么大男人主义，但，父亲总是叫我“小崽”，每次也是要我和他一起吃的，在其他手足看来，父亲是如此偏爱我，于是我想父亲是很爱我的。

读到初中时，我喜欢上了一位英文老师，那份和柴米油盐无关的情愫使得小小的心有了盼望和期待，也因为这段不着边际的单恋，在六月的一个中午，父亲让我跪在地上，抡起他的布鞋，狠狠的打了我。那一次，想着奶奶的话，我几天躲在屋子里，不吃不喝，父亲无奈，端着饭碗到我面前，近乎哀求，而我也只是流泪，在心里，对他留下了一生的冷漠。

父亲其实也是个脾气不好的人，如果哥哥不起床，他会拿棒子打他，如果哪个孩子若了事，他会罚他跪上半天。他从来不夸奖哪个孩子，在我们几个手足渐长渐增的年纪里，也很少有谁和他亲近。只是在我和手足间发生争吵时，无论谁对谁错，他很少训斥我。

那些年里，孩子们都相距长大却又不成器，河北的奶奶又病重，父亲面临着退休后心态的调整，在我十几岁的那些年的记忆里，父亲总是愁绪重重的，好似从来没看到过他的笑脸。

那一年，我考上了大学，父亲很安慰，脸上有了笑，人也平和了许多。在给我的信里，他说：你是个无须扬鞭自奋蹄的孩子，父亲因为有了你这棵小草而骄傲。这是父亲第一次和我这样说话，我的心落了泪，也体谅了父亲的愁绪。

９８年的冬天，我选择了婚姻。那时候，我在另一个小镇上工作，住在单位的宿舍里。在两家父母见面的时候，父亲只说：孩子自小没在我身边成长，希望在她结婚时，能从父母家里走。这句话，让我泪流满面，我知道，这个一向不能按常规走路的孩子，在父亲的心里，永远是他心底最柔最痛的一个。

在电视剧《婆婆》上演的那个夏天，我坐在屋子里，和父亲闲聊，问他说，爸爸，你这一生，除了妈妈外，还爱过别的女人吗？如此羞涩的问题，我想父亲一定不会回答我，沉默片刻后，父亲说：婚姻，就如同一根数条线扭成的绳子，婚姻里的两个人，如果你生气了今天拆一股，明天他生气了拆一股，终有一天，绳子会被拆断，相反，今天你加上一股，明天他加上一股，那么这条绳子就会变得异常牢固结实。如此朴素的话，却给了我长久的沉思。

几年后，我的婚姻解体，翅膀断了。一年中，我极少回家，回到家里，父亲也什么都不问也不说。几次醉酒后，我拿着电话，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没有人关心我，惦记我，告诉他，我找不到可以拽住的生命线，要活不下去了，我想那一刻的父亲，一定也在跟着我心碎，而父亲却总是淡淡地说，如果一个人在外闷，就多回家来吧，我和你妈妈都在等着你。

我依然很少回家，只在工作需要下乡时，逃避被接待的辛苦和厌烦，才偶尔回去看看。而我每一次回去，都是疲倦到了极点的样子，把自己仍到床上去，闭着眼睛，和母亲就有一句无一句的搭讪着什么，父亲却总如孩子般的高兴，总是埋怨着母亲说：快给孩子倒杯糖水去，解解酒；别总和孩子说话，让她多睡会……但，累计起来，几年里，我还是没在父母家里睡过几宿，偶尔的一夜，父亲也总是在我床边的桌子上，放上一杯水，把对着的镜子从桌子上扣过去，担心半夜我起来，会吓着了自己，一如那年少时候对我的偏爱。

转眼又是一年春节了，年三十的上午，父亲打来电话：回来吧，一个人在那里干什么呢？……我沉默着，眼泪却大滴大滴的落下来，我想父亲是看不见的。

这半生里，每一步要走的路上，父亲其实一直都在守侯着，都在陪伴着我！

爱情像鲜花一样，浓香醉人，但爱情也像鲜花一样，易枯萎易凋谢，惟独亲情，会像涓涓流水，在你的不知不觉中，倘过你的一生一世，终有一天，你会在不经意间发现，这细细的流水竟蓄满了汪洋大海，那时，你所感到的不会仅仅是惊讶，还会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