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空人

2012-08-10 20:46 | 作者:力石 | 散文吧首发

悬空人(散文

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合适的称呼送给他,除了这个奇怪的名字——悬空人。

概括地说,他年过六旬——因为要搞对象,他对外宣称的年龄永远比实际年龄小10岁,没有职业和收入,没有固定居所,没有各种保险,也没有老婆儿女,甚至没有兄弟姐妹(传说有一个远房哥哥)。他真实存在于我们日益繁华的现实生活中,又好像有绝缘体阻碍了他与现实的联系。

他与我非亲非故,也无其他任何瓜葛,我365天中有364天是忆不起他的。或许是哪天,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才让我想起与他的点滴交往罢了。那天我去看望岳父母大人,该聊的话题也聊得差不多了,忽然听岳母对岳父说了一句:“也不知道马新在哪?可有好几年没来家了。”这没什么来由的一句,顿时勾起我一段回忆

20多年前仲的一天,我与马新在岳父家相逢,他作为岳父同村的乡邻,是来看望我夫人的爷爷的。那时他不到40岁,长得瘦瘦高高,梳着少见的分头,倒显出几分清秀。没读过几年书,但家长理、人情世故了然于心,给人的印象是能说会道,社会经验丰富。他每次来,会多少带来一点果菜算是礼品,然后会被挽留下吃饭,饭后抹抹嘴离开

第二次见面时,他热情邀请我到他家做客。出于好奇,跟他走街串巷,七拐八拐,来到了他在城郊结合部租住的小平房。几平方米的屋内,堆满杂物,床下塞着几纸箱推销用的洗衣粉肥皂之类。床上的被子没叠。主人的凌乱、困顿可见一斑。因为外面没有专用厨房,他的蜂窝煤炉子竟然放在屋内。正值盛夏,屋内俨然桑拿房。我不好马上离开,只得忍着满身臭汗,看着马新为我做饭。

他从屋地上的纸袋中挖出两碗白面,倒上一碗水,开始和面。看着他和面的手,我不知道一会儿能否下咽。那天吃的是西红市鸡蛋面。在以粗粮为主的年月,他舍得让我吃顿细粮,并且变戏法般地从床底掏出一瓶不知年代的啤酒给我喝,我想,他是倾其所有了吧?脑中不由浮出《论语》描写颜回的那句“一瓢饮,在陋巷”。可以推想,家有一桶舍得一瓢予人,和家有一瓢而舍得一瓢予人,是有天壤区别的。以后,多少顿豪宴我没记住,马新这顿西红柿鸡蛋面,让我记了20多年。

听岳母说,马新之后来家几次,每次会主动张口要些米面背走,可见他的境遇一天不如一天。多少年过去了,说起人情世故,世态炎凉,岳母会提到他的另一件事。我夫人的爷爷去世时,马新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乡亲,竟然连着几天彻守灵。爷爷生前是高干级别,在官场很有威望,但没听说他有什么事求助于爷爷的。

马新一生未婚,但并非没有恋,相反,他的恋爱次数居高不下,上百次相亲是有的。如果说任何职业以至任何爱好都没有贯穿始终的话,搞对象是他一生的主旋律。年轻时相亲,多由于家境贫寒,身无长物,屡遭败北。真是辜负了他一米八几的身材、流利的口才和略显清秀的面宠。到他接近30岁的大龄时,传媒业发达,报刊杂志报角报缝充斥征婚广告。他开始花钱征婚,并通过信件联系女方。我在他家吃西红柿鸡蛋面那次,他拿出一摞各地姑娘们夹带一寸彩照的来信给我翻阅,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马新告诉我,当下有四位可以作为候选人,不仅相貌姣好,职业也理想,有两位大学学历,一位中专,一位高中。他指着其中的一封信说,“你看这位乌鲁木齐的姑娘,模样好,有工作家庭条件也不错,已和我通过几封信了。”我问:“你会写情书?”“有人会呀。我请人帮忙写,也有的是抄书。”我还有疑问,“新疆离咱这么远,能成吗?“不是有句老话吗,千里姻缘一线牵,实在不行,我倒插门。”

我在北京工作,平日见不到他,偶尔从亲戚处略知他的一些踪迹。他好一阵子在全国各地漫游,四处相亲。当然,花了不少冤枉钱。姑娘们的情况有真有假,他倒是以诚相待,实实在在,吃饭、送礼、车船费,据说把他的积蓄都花光了。当时我听了,付之一笑,搞不成对象,也算是旅游吧!从30岁到50岁,只听说他一直忙着搞对象,但只有花,未见果,孑然一身。

尽管我只是偶尔想到他,马新却视我为知己,会主动打听我的联系方式,直接和我通话。上一次是5年前,他说正在与辞职前的单位打官司,希望得到补偿款,以补交各种保险费。他语气轻松而乐观,“这官司如果打成了,可以拿到好几万。”“有胜算吗?”“咱有理呀!”他天真地以为,有理就成。

最近一次联系我是几个月前。有一天,我突然接到马新的电话,他大声问:“你猜我在哪?我在北京呢!”怎么突然跑到北京了?这里可是世界消费排名靠前的城市呀。“我现在北二环的劳务市场等着活儿呢!”我问他住在哪儿?他说:“在南城租了小房子。”我突然想起20年前他请我吃面的那间盛夏生着火炉的小屋。“说起来也气人,前几天有个老板先让我交押金,后来跑掉了,白让他骗了600多!唉!”

他一声叹息,让我猛然意识到,他已不是当年那个“火气壮,睡凉炕”的小伙子,他的实际年龄据推断应年逾六旬了。想到他诺大年纪还在北京劳务市场上游荡,刨食儿,一丝悲凉掠过我心头。

2012年8月10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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