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头和郑局长

2008-12-16 09:02 | 作者:张群寅 | 散文吧首发

王老头和郑局长住在一幢楼里。郑局长住二楼,王老头住一楼。同走一个楼道口,几乎天天见面,不能说是不认识,但王老头从没和郑局长说过话。当然,郑局长也没和王老头说过话。

前几年郑局长在位的时候,每天总是小车接送。每当司机在楼下嘀嘀按喇叭,王老头就知道他该到车站去了。

每天早上8点10分有一趟火车要进站,家到火车站骑三轮车正好15分钟。老王头住一楼,从窗户可以看到郑局长轻快的走到小车前,熟练地钻进事先打开门的小车,小车屁股喷出一缕轻烟,无声的开走了。王老头的零碎可免不了,用鸡毛掸子弹着车座上的灰尘,嘴里头哼着:“一马儿离了西凉界,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薛平贵好一似孤雁飞来……”再用两手捏一捏车胎的气足不足,然后一抬腿,骑到车座上,吆喝一声“走喽”。

岁月很快地老了。如今郑局长离休回家了,而老王头也不得不把那辆老掉牙的三轮车让给了儿子,在三轮车站拉脚再孬,毕竟是一份固定的工作。王老头就这么大能水儿,儿子只好委屈一下了。

自从退了休,王老头感到闷得慌。老哥们有的蹲在马路边下象棋,有的喜欢拎一个笼子在鸟市悠来荡去。他想学个样,可试了几天,不行。天生命贱。忙碌了一辈子,这会儿不出汗受累,身子就不舒服。整天磨磨悠悠,简直着了魔。躺下唉声叹气,坐起来两眼发直。老伴儿一声声地叫着老头子:“怎么好呦?吓死人了,你倒是吭一声呵!”王老头看着老伴的着急样,突然有了灵感:怎么就没想到在河边种块菜地,少说也够全家吃的,弄好了还能卖几个钱呢!想到这,扑哧笑出了声,:“老婆子,炒俩菜,我要痛快地喝点儿。”从此王老头扛着锄,拎个水桶,神圣地去开荒种菜,出来进去依旧唱唱咧咧。

郑局长命金贵,可也没法在离休的岁月安享天年。整天一个人闷坐在书房,一根接一根地吸烟,在烟雾朦胧中,像一座沉思着的塑像。这十年,郑局长每天好像总有忙不完的工作。上班是开不完的会,批不完的文件,下了班又是你找他探。那时郑局长感觉非常好,虽说有时也跟老伴抱怨工作太忙,要好好休息休息。但说过也就完了,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离休,更没有想到离休后的生活是这般孤寂。他不是隐士,一时很难适应这种门可罗雀的冷清。郑局长想不通,自己还不老,脑子也丝毫不迟钝。再说了,其他的局长们并不比自己年轻多少呵?为什么非让我一个人退下来。名义上是顾问,还不是顾而不问。就是你问还有谁听你的。

郑局长是个识时务的人,不想闹得自己和别人都不痛快,索性不到局里去,不能让别人说离不开那个局长位置。

赌气容易,要彻底解开心中的疙瘩可没那么简单。郑局长不比王老头那么容易满足,会轻易地被现实的一点儿物质利益所陶醉。他曾经毕竟是一位局长,岂能跟王老头划等号。他失去的东西不是用物质所能弥补的,而这正是他的价值所在。也许他并不自知:他不敢想象那过惯的生活,将会一去不返。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改变,他不知所措,确切地说是怀着一种深深的恐惧。

不知是王老头忙于经营自己的菜地,还是郑局长真变成了隐士,反正王老头在自家的窗口再也没有见过郑局长。直到那一天的深,王老头才又一次见到郑局长,那时王老头正在做,梦见自己种的菜,都咧开嘴冲他笑。突然,急促的敲门声把他惊醒。开门一看,原来是郑局长的老伴惊慌地站在门外,“王大哥,你快看看去吧,俺老头子快要不行了。”王老头上楼一看,只见郑局长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已经很微弱了。此时王老头显出本色。毫不犹豫地抱起郑局长,下楼放到自己那辆老掉牙的三轮车上,然后飞快地蹬着冲向医院。多亏王老头这不减当年的功夫,为医院抢救病人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只可惜郑局长成了偏瘫,丧失了说话的能力。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转眼又是一年的秋天。在老年人眼里,秋天比其他的季节更沉重。满地的落叶,在秋风中向熟悉的枝条无奈地告着别。

王老头把小白菜捆好放进挑筐,坐下来摸出一颗烟点上,眯起眼望着自己的菜地,心里盘算着,按市场价能赚多少钱。看来收成还不错,一丝浅笑荡漾在王老头爬满皱褶的脸上。

在自我陶醉之后,王老头又感觉有些可惜。要不是那一片平坦宽敞的肥田沃土被当作什么门球场,他的菜地岂不能扩展几倍?那时的收成将会多大?每天那些老头、老太太们在那里跑来跑去,王老头从不理会,因为他觉得那不是他的世界。这时他突然想起郑局长,奇怪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应该来的地方。如果要是每天来活动活动,恐怕不会得那个病吧。王老头第一次起了好奇心,很想找郑局长问问。但马上就摇摇头笑了,自己从来没有跟郑局长说过话。况且现在想说也说不成了。人间的憾事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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