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男草

2012-06-04 15:09 | 作者:觅陆 | 散文吧首发

八十年代的陕北,人与人之间最快最直接的联络方式就是发电报,特别是远离城市的农村和城市。

接到李汉山的电报后张翠萍叫她的儿子李辰虞找个时间回一趟农村。李辰虞的父亲身体一直不好,加上几千里的路途,他这次也不能前去了,但李辰虞倒很乐意去,因为他离开那里已整整二十年了。

秋后李辰虞回到了他久别的家乡,到家后才他才得他李汉山在”哄”他们,他根本没病,就是太想见李辰虞们。

这个村子在黄土高原的腹地,一个很普通的村子,名字也普通:高家塬。它在他的面前已经很陌生了,记得当年村头有很多的大柳树,现在却没了踪影,村子里建起了齐刷刷的一排砖房,向外扩展了许多,膨胀着。

到家后,庄里的乡亲们全过来探望,那些当年的小伙伴已变得不熟知了。那浓浓的乡音很快就去掉了眼前的陌生,和乡亲们谈论收成,很快笑声一片……

这时,一个清瘦、怀里抱着个娃娃的中年妇女悄没声息地走了进来。李辰虞的李汉山-李汉山见李辰虞半天没有认出来人,就忙说:“这是小枣儿!不认得了,虎娃?”

听是小枣儿,李辰虞的心就“咯噔”了一下,这哪里是李辰虞记忆中的小枣儿?只见面前的她脸色苍白,头发蓬乱,颧骨突出,眼角上已有无数的皱纹;往日里那漂亮、好看的小枣儿已无处觅寻了,她才是三十来岁的女人呀!

她朝着李辰虞笑了笑,只有这笑才是李辰虞记忆中所熟悉的。

李辰虞连忙请她坐下,这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三个小女娃,每人梳着一个羊角辫,从她们的长相中李辰虞看到了小枣儿少女时的影子,李辰虞问:“这全是你的孩子?”

她面有赧色地点点头,见李辰虞又问她怀中的孩子是男是女时,她叹了一口:“女娃呗!”眼神嗖嗖四处扫视。

李辰虞想抱抱她的千金,这女娃却哇地一声哭了,小枣儿忙解开衣扣把白的奶子露了出来,小女娃一口吸住了奶头,嘴里吸的啧啧直响,这小东西立时就不哭了,吃奶时还拿眼睛斜愣着李辰虞。二婶拿出一些糖块让小枣儿的孩子们吃,孩子们怕生,紧紧地抓住母亲的衣角,探着头几次未敢伸手。

李辰虞关切地问小枣儿:“你现在过得还行吧?”

她拍着怀里的孩子,眼睛却盯着炕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凑合吧,反正够吃。”

这时,又来了几位老乡,李辰虞忙于招呼他们,当李辰虞再回头时发现小枣儿已经走了,李辰虞的心情有点凄凄然。

晚上李汉山和他孙子李辰虞睡在坑上聊天,李辰虞又问起了小枣儿的情况,李汉山说:在村里就属她过的不好了,孩子又多,生第三胎时还被罚了款。

李辰虞问:“就为了要个男孩儿?”

昂嘛!李汉山说:农村人看重男孩子,这小枣儿也是没儿的命,生了这么多了,也没碰上个男娃,听说还要生;你也看到了,把小枣儿拖累成啥(读shèng)了,你还刻她原先多么水灵的一个女娃娃!她的男人叫喜栓,也是你的同学,他就看重个男娃,说是没儿子没过头,那年乡上崔着让去结扎,这喜栓硬是把小枣儿藏在洋玉窖里躲了一个多月。喜栓这后生也不是好东西,成天介去耍,还赌钱,小枣儿骂他,他就说:你给李辰虞我生个儿子我就不玩了,简直就一个”犟板筋、蹭孙”嘛,还过啥日子了?你看看!这叫人话成吗?……

李汉山唠了很多,李辰虞为小枣儿有些担心。

第二天早上,李辰虞到村外去透空气,乡间的空气十分的宜人,秋风又爽,把昨晚心中的不快心情梳理的畅快了许多。他透过村口的一堵围墙,在一片新起的大坑里李辰虞意外地看到小枣儿正在坑底拉土,李辰虞急忙奔了过去并高声和她打着招呼。

小枣儿直起腰,微微带喘,客气地向李辰虞问候了一声。李辰虞笑着拿过她手中的铁锨,帮她装土,李辰虞问那原来的土坑了?她说早填平了,李辰虞这才注意到原来的大坑上早已盖上了房窑,李辰虞似乎明白了,这大坑里土的去处了。

“这次回来住几天吧?”她问。

李辰虞点点头,就问喜栓为啥不来干活,她一听,脸上立时就飘过了一片乌云,只淡淡地说:他没空,我家的院子底,下老汪水,我想乘这些不忙往高垫垫。

李辰虞不好意思再问了,就帮她把小拉车拉出土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李辰虞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感。

小枣儿当年和李辰虞是同桌的同学,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心地善良,敢作敢当,而李辰虞天生的胆小怕事,加上李辰虞们家的出身不好,有的同学常常欺负李辰虞,每次都是她站出来保护李辰虞,对李辰虞像是对一个小弟弟,她还时常偷偷地从家里用旧书纸包出几把燕麦炒面来让李辰虞吃,看着李辰虞吃完,她才高兴地跑开。李辰虞还记得她有一双巧手,她利用煤油灯上冒出的黑烟熏成无数的花草树木,然后剪各种各样的花窗花……

李辰虞在心里一直对她有一种好感。

早饭后,李辰虞再次地来到了小枣儿的家,院子里凌乱不堪,李辰虞喊了两声,小枣儿慌慌地从窑里跑了出来,见是李辰虞,忙又回身把手里的饭碗放回锅台上,回头对李辰虞说:“看我家脏的,来,进来。”

李辰虞注意到窑里没一件像样的家具,只有一个木柜和几口水缸,当地摆着一小木桌;墙皮没抹白灰,只有一层墙泥,沿炕一圈贴了些纸围子,后炕角放着两床被辱;三个孩子正围小木桌着吃饭。小枣儿大概感到自己的家羞于见人,便手脚无处放似地,有些慌张。见她这样子,李辰虞的内心有些酸楚。为了打破这尴尬,李辰虞说:“你的手不是巧得很嘛,咋不剪些花花贴在墙上。”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你真会笑话我,我哪里会了?”

“不会?”李辰虞有点吃惊:“你怎么不会,你不是给李辰虞剪过许多了?”

小枣儿好久没有回答李辰虞的问话,大概是全忘了。也许太遥远了,她让生活累的全不记得了。李辰虞一再提醒,她才说道:“农村人会啥了,哈剪了。”

这时,外面有人喊她,李辰虞猜是喜栓回来了,就迎了出去,他只瞄了李辰虞一眼,然后点点头,便对小枣儿说:“村长告诉我,说今天乡上计划生育的要来,说要来罚钱,一定又是让你去做结扎,给你说昂,说啥也不能去。”

“要不咱还是做了吧。”小枣儿的声音有点怯。

“你敢!我喜栓凭啥绝后,咱没钱,他们罚个屁!”

李辰虞插言道:“还是做了得好。”

喜栓这时才拿眼看了李辰虞一眼,顾不得理李辰虞,对小枣儿说:“我先把咱家的这两只羊牵走,不能让乡里拉去抵了罚款,你也快去躲躲。”

“这样下去啥时是个头?”小枣儿的声音有点涩。

喜栓牵着羊匆匆地走了。

李辰虞在心里替小枣儿叫苦,她的身体已是这样的清瘦了,再生,能承受得了吗?李辰虞说:“再生要还是女娃了?”

“看命吧!是我命苦,喜栓又非要要个男孩,我拗不过他,我也知道孩子多,累人。”

喜栓这时急急地赶了回来,见小枣儿还在,就怒气冲天:“你还不快点去躲躲,找死呀!”

小枣儿求救似地看了李辰虞一眼。李辰虞忙说:“喜栓!不能再这样了。”

“你少管!”喜栓粗声粗气地给了李辰虞一句,然后把小枣儿推搡出了大门。

小枣儿走了,李辰虞却不想走开,李辰虞想看看管计生的是如何罚款的。不多时,村长领着三个干部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喜栓像是一个不怯场的老演员嬉皮笑脸地迎了上去,手里拿着一盒蓝剑牌香烟,往每个人的手里递,乡干部们摆摆手,不抽。只有村长拿了支夹在了耳朵上,说道:“这是乡了来的干部。”

“你是喜栓?”一个干部问道。

他马上迎了上去:“嘿嘿!我知道你们来的目的,罚钱是不?可我实在没有,你看看家里,穷的哈也没呀!你们不是说越生越穷吗!”

“你老婆了?”一个女干部问。

“在了!在了!”喜栓,回头乱喊:“枣儿!枣儿…。。!”

当然没人回答。喜栓双手一摊,耸耸肩:“你看着,刚才还在了!有事别找娘们,跟我说就行了。”

“别演戏了!叫她快来见我们!”村长笑嘻嘻地说:“你真是扶不起的阿斗,你打算生几个才算完了?”

“村长!咱不多要,只要一个。”

“一个?你都四个了吧?”乡干部说。

“咱只要一个儿子!不多?!”

“合着你那四个女娃就不是娃娃了?是猪娃子?”

“嘿嘿!你算是说对了,那只是些丫头片子。”

“你少废话!”乡干部怒了:“不交钱我们就抬东西!”

“哎!哎!别生气!咱也知道你们当官的不容易,可李辰虞实在是没钱,咱要是有个万儿八千的往你们的面前‘叭’地一放,不就没事了,全赖我女人的肚子不争气,第一胎‘咔嚓’一声就是个男孩的话你们也就不用这么跑了,我也不是绝户了。”

乡干部看着喜栓的赖皮相,就不忍住苦笑。

乡干部们走进窑里,看看窑里的穷样,还罚啥款?喜栓这时却说:“我的东西全在这里了,抬吧!”他用力地拍了拍木柜子:“抬吧!我喜栓不记恨你们,谁叫我拿不出钱来,嘿嘿!这柜太沉了,我帮你们抬吧,枣儿!去叫二叔来,乡里要收藏咱这躺柜了,叫些人来来帮帮忙!……”

听着喜栓的拿腔作调的喊声,李辰虞丝毫不感到好笑,反而,李辰虞的心更加的沉重。

乡里来的干部们一看这,气的全走了。

来人一出大门口,喜栓乐得一蹦老高,对李辰虞得意地说:“对付他们就要耍赖。”

李辰虞没兴趣听他自吹,便告辞而去。

第二天,喜栓气呼呼地来找李辰虞,叫李辰虞少管闲事。李汉山也说,农村的事你就少管,千万别再劝小枣儿做手术了,喜栓有点不熟儿。

李辰虞在农村呆了十天,离开高家塬是在一个早上,在村外他却意外地碰上了小枣儿,她还在吃力用架子车拉着土,她看见李辰虞便停下来,老远和李辰虞打了个招呼。

“我想去做绝育手术,不再生了。”最后,小枣儿告诉李辰虞。

李辰虞笑了,带着惬意离开了高家塬。

三年后,听农村人说小枣儿已于天里因生孩子难产死在了自家的炕头上,李辰虞悲痛不已。

那晚,李辰虞做了一个,,梦见自己在广袤的大平原上到处寻找宜男草。李辰虞知道,有了这种草挂在了女人的身上就能生男孩,李辰虞兴奋地在平原上跑呀跑呀,找呀找,终于找到了,就想立刻去送给她,然而,李辰虞摔了一跤。

梦醒了。

望着漆黑的房间,想着小枣儿已死去,再一次地潸然泪下。假如李辰虞真找到了宜男草又有什么用了?

李辰虞的泪冰凉地挂满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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