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

时常记起一树槐花，大约是四月的光景。我偷懒坐在教室的一隅，听同学们朗朗的读书声“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眼睛透过古朴的灰墙，寻到一抹素白的颜色，是春时的晨曦，空气中飘散着霜霰般清新的气息，微冷，因为稀薄的雾气尚罩在寂静的院落中，远处有整齐的菜畦，旁边是低矮的木阁楼。白色槐花成串，风铃一般，香味从繁密的绿叶中流去，疏影横斜。

经年以后，我脑中依然是如斯风致。只是那树，该老了吧。新抽的嫩叶，是否经霜便败，白色花串是否风吹便散，簌簌无言；又或者乏人问津，寂寂泠泠，蔓伸出的枝叶濛幻若雾，倏忽间散去，就如那岁月，荒烟蔓草的墙头，袅袅升起的炊烟，如此凉薄。

树木上沉淀着年华感，人的感情大多遗落于此。每一段岁月都留有某些深刻的回忆，如你，如他，如我。只是被时间忘却，偶尔聊赖的时候，从一段熟悉的旋律中，一首韵律的诗歌中，一张泛黄的相片中，一幅似曾相识的画面中，浮现出旧日种种来，也许是歌声，也许是笑容，也许是眼神，也许是字迹，就像打翻了墨的纱布，泅染出一大片来，细细地痒痒地落在心头，徘徊不去。

你知我好诗，于是工整地誊了一首又一首，在各色各样的信纸上，间或有记录一些俏皮的言语，零零碎碎。你的字迹，圆润细小，全不似你的性格，开朗明媚。你的笑，清清脆脆，如珠玉落盘。犹记得那首“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那时的我们，闲书贫乏，当读到你信上的诗句，唇齿留香，只觉字字珠玑；当年的我，尚不知“落红不是无情物”的后一句是什么，而如今，已是“浮花浪蕊都尽，伴君独幽”的心情了。

现在细细回想，往事如水一般，恬静安然。是哪一年的光景，你我站在岔路口，挥手作别，长亭纤瘦，落日熔金；又是哪一年的光景，断了来往的鸿雁，从此红尘紫陌，渐行渐远。

有时执念，以为忘却便是不该，总想努力去抓住些曾经愿意珍藏的细细琐琐，但仍旧徒劳：因为你有你的生活了，也有了自己新的志趣相投的挚友，也多了一些从前不曾涉及的话题，甚至对声音和色彩的喜好都不复以往，而我也一样，青山在远，看似依旧，其实已经是今年的春了，年年一川新草依旧，但内心，已是脱胎换骨。见面的时候，再不会执手相看，虽然眉眼弯弯，言笑晏晏，但笑容背后，何尝不是冷淡和疏离。

曼桢在见到世钧后，说“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去的岂止是受伤碎裂的感情，还有时间，还有经历，还有浮世里沧桑渐冷的心境。终究是无能为力。友情亦如斯，再如何声嘶力竭地去维系，总敌不过滥滥红尘里飘散的风烟，待日光洒遍，便化为无形，一点气息也无的。

也曾年少，烂漫笑颜碧草和烟

也曾别离，醉笑一场不诉离殇

也曾回望，光痕交错晓风残月

如今往事散场，有些情绪由某一个引子弄散开来，将此前明媚的景致摊铺开去，犹如水上的浮萍，被岁暮的风一吹，全破了。

所以忘记了也好，岁月总是悠长，身影依然颀长，被月色一拖，零散地打开。。。想起那时的槐树，茂密的枝桠被日光透过，细细碎碎地洒落一地光斑。

今日，你出阁，从此宜室宜家，岁月曼妙，琴瑟和鸣。

而，想起，是一种太过淡雅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