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一）??我是个游魂一样的女子，极爱白天缩在有着厚厚窗帘的房子，偶尔想见阳光，亦躲在阴暗之处，亦极爱夜半时分，游荡在街头，看路人形色匆匆。而我，仿佛不知归处。??月色朦胧，秋的凉像曼妙的丝巾缠绕，有种薄凉清淡的舒适。街上很安静，偶有行人对我侧目。我抬头对着月亮笑笑，午夜时分，一袭白衣的女子独自游荡，是美还是恐怖？??走了十几分钟，过个转角就到公寓，加快了脚步---想起还有个稿子要赶。此时，一束耀眼的灯光打来，照得我睁不开眼，紧接着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车祸？脑袋里闪过这二字，呆若木鸡。??小姐，你没事吧？温和的声音透过夜的凉传来。??睁开被灯闪得极不舒服的眼睛，看向车上下来的男子：牛仔裤，浅紫色衬衣。??看到他眼睛的时候，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眼泪顿时决堤。??这是梦境么？为何这个梦迟到了六年？??小姐，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对面的男子双手扶住我的双肩，焦急的询问。??而我，早已泣不成声，思维混乱，只想确定一件事情：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不是个梦？??梦？小姐，真抱歉，我开车转弯太快，把你吓到，我现在送你去医院。??脑子里开始翻江倒海，一阵痛袭来，天旋地转，只有月亮依旧朦胧。????（二）??睁开眼睛，阳光刺眼，映入眼帘是一色的白，医院的苏打味直冲鼻子。??蓝蓝，你醒了？好些没有？哥哥的眼睛里有淡淡的疲惫与浓浓的关心。??哥？我很好，只是头稍微有些疼。努力让自己绽放出一个笑容，因为我不能让哥哥再为我操心。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让我觉得珍贵与不舍，那就是这个似父亲的长兄。??挣扎着坐起来，按了按太阳穴，昨夜的眼睛跳进脑海。??哥，我见到箫遥了，摸着脖子上吊着的戒指，笃定的说着。六年来，我已不曾如此笃定的说过一句话。??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我，哥哥轻叹了一声，转身看着窗外。??蓝蓝，昨晚那个不是箫遥，是他昨晚从你手机上找到我的号码，通知我过来的。哥哥承认，他的眼睛像箫遥，可他不是。??不，哥，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他是箫遥，一定是。感性的我，从来只靠感觉生活，就如同写字，我也从来只凭自己的感觉而写，其他一概不知下笔。??哎，都六年过去了，蓝蓝，有时哥哥甚至怀疑你对箫遥还记得多少，何苦这么执着？??眼泪又忍不住的蔓延了整个脸庞，里面酸甜苦辣都有。??我记得箫遥的全部。低头看着脖子上吊着的戒指，光泽黯然，却依然在离我心脏最近的地方。??门被轻轻推开，昨晚的男子捧着百合进来。??箫遥，箫遥，箫遥。坐在床上的我，心里只有这两个字。??你是箫遥么？??抱歉，我妹妹情绪有些不稳，让你见笑了。哥哥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微笑的解释。??没关系，是我不好，开车不注意，吓到她了。他动作轻柔的把花插好，然后拉了凳子在我床边坐下。??蓝蓝，请允许我这样叫你。我叫舒思哲，不是你口中的箫遥。很抱歉昨晚让你受惊了。不介意的话，以后我们可以成为朋友。??这个自称为舒思哲的男人，穿着得体，满面微笑，温文尔雅，有一口洁白好看的牙齿。??他怎么可能不是箫遥呢？那为何整整六年后忽然的出现在我寂静的生活里，那为何长着和箫遥一模一样的眼睛，连微笑的眼神都那么雷同？????（三）??三个月后，我和舒思哲成了恋人，在我心里，他仍然是箫遥。??堆积的记忆像冬天在阳光下晒的被子，一点一点的舒展开，带着特有的阳光味道，别样美好。??舒思哲是个温柔的男子，他总爱用带笑的眼睛安静的看着我，看着我吃带笑，看着我逛街，看着我笑以及哭。??蓝蓝，你是个精灵似的孩子，我要永远永远的守着你，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与精灵生活在一起。思哲总爱对我这样说。??精灵似的的孩子，这个比喻我喜欢。??蓝蓝，你在和思哲恋爱么？哥哥出差好些时间，只能电话中问我。??对，我是在恋爱，感谢上天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与箫遥还能相逢。我用感恩的语气告诉哥哥自己的近况。??你以为自己和箫遥在恋爱？蓝蓝，你错了。每天陪着你的人是舒思哲，一个海外归来，一个与你青梅竹马，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你要真是把他当作箫遥，害人害己。如果思哲知道，他会伤心自己只是一个人的替代品，恐怕也会因此而离开，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愿意自己是心爱女人心中的代替品。而你，亦会再次伤心。??挂了哥哥的电话，心底升腾起过去六年里的荒凉，舒思哲？多么陌生的名字，而这个名字的主人每天在我身边。不，他是我亲爱的箫遥，这次，我不会让他再离开。????（四）??栀子花开的时候，我与思哲住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思哲和哥哥开始不时提着婚事，我不知如何回应。??和从前一样，我依旧爱深夜游荡，大街上或网络上。只不过，总是会有个人记得找我回家或是要求我休息。??住的地方弥漫着栀子花的香味，我每天用心的吸着空气中的着股香味，提醒自己一切是多么美好，应该珍惜。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在我高兴，哥哥，身边熟识的人，和那些网络素未谋面的朋友。??在家看书的时候，思哲忽然打电话叫我出去吃饭，说要给我一个惊喜。??愉悦的来到思哲说的地点，里面简直是花的海洋，红的玫瑰，白的百合，煞是好看。??没有看到思哲，但是见到了几个我们都认识的朋友。他们一个一个喜气洋洋，走过来对我表示祝福，其中一个女孩还说我应该好好收拾下的，不应该这么随便的打扮。??我察觉到什么，不安在心中散开，让我只能木然的回应着每一个人。??七点的时候，大厅里钟声敲响，侧门缓缓推开，思哲抱着一束我最爱的蓝色玫瑰朝我走来，单膝下跪，深情的说，蓝蓝，你愿意嫁给我么？??旁边一阵起哄声，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不安成为现实的一刻，我不知该如何反应。??思哲见我完全没有回应，站起把花放下，轻轻把我脖子上吊的戒指取下，然后从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取出条项链欲给我带上。??刹那间，我清醒过来，把思哲一把推开，大声的喊，不行！??全场愕然，喧哗声顿时消停，只有音乐不知惆怅的响着。??我一把抓住思哲放在桌子上的旧戒指，紧紧的抓住，像抓住自己的生命。??对不起。说完，我冲出门去，不管不顾。??任身后无数的唏嘘，私语与错愕的目光。??我，如何能告诉思哲，在他欲给带上项链的那一刻，我清楚的知道他不是箫遥，因为箫遥从来就知道，我最爱的是戒指，并非项链。????（五）??思哲找到我时，我在河边吹风。??告诉我为什么吧。蓝蓝，你知道么，有的晚上你会抱着我喊着箫遥的名字，那些时刻，我觉得自己离你很远。有几回，我想问大哥过去的事情，但毕竟与你有关，私下打听非常不尊重你，我也知道，你不喜欢这样。可现在，我想知道。??不敢转过身，害怕失控的眼泪沉溺在他温柔的怀抱和话语中，更害怕面对那双似是而非的眼睛。??你，不是箫遥。顿了顿，说出这句。??从一开始，我就不是箫遥。思哲无奈，语气带着从来不曾有的挫败与受伤。??箫遥同我，青梅竹马。我们小学认识，一起上学，一起升学。是他，在我哥哥不在的时候照顾我，陪我玩儿；是他，守着我痛失双亲的日子；是他，给了我生命中最灿烂最厚重的温暖。毕业一年后，我们准备结婚，箫遥知道我喜欢戒指，去挑了这枚戒指向我求婚。??订婚后，我们之间出现了一个人，她是我的朋友，叫柳柳。应该说，她一直存在于我们之间，从大学开始，只不过我后知后觉，很晚才发现。敏感的我，压根不能忍受，和箫遥之间有了激烈的争吵。箫遥一直声称自己并不爱她，可仍然很关心她，也许是出于亏欠，也许是因为还有爱吧，毕竟，柳柳真是个可人的女子，比我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争吵的次数多了，我开始歇斯底里，因为严重的害怕失去他。六年前的冬天，一次争吵后，他接到一个电话便飞也似的出去。夜凌晨四点，我接到电话，说箫遥和柳柳在房子里煤气中毒，箫遥抢救无效，柳柳活下来，成了植物人。??在警察局，警察问我是箫遥的什么人，无法回答，觉得自己无比可笑，我手上带着他的求婚戒指，而他，已然与另外一个女子相拥而死。??你无法想象我当时的感受。恨极，因为他背叛了我们的爱情；痛极，因为他连一个责备的机会都不给我。??从那以后，我几乎不相信任何人。呵，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朋友那么少了吧？不可磨灭的爱和哀怨无比的恨在我体内滋长，那种痛楚，此生难忘。直到遇见你，你和他，那么相似。??思哲一直沉默，我知道，他在注着我。说完，转过身，走近他，在他冰凉的唇上吻了一下：对不起，思哲，我爱的一直就箫遥。他活着，我与他相依；他死了，我还得与他纠缠。这是宿命。??看到思哲脸庞上滴落下的泪，心一沉再沉，可我怎能接受欺人骗己？??蓝蓝，你究竟是忘不了箫遥这个人还是你无法肯定箫遥是否背叛你，从而无法接受他永远无法给你一个解释的事实？??夜风中，思哲的声音远远传来。??似是故人来，似是而已。??夜色如水，我心如水。????（六）??夏季的味道开始肆意，我还是我，一个人生活，游荡在城市中，落寞在文字间。??搬离出那个飘着栀子花味道的院子，思哲没有挽留。这，让我满意。如果他开口，那大抵是个两两相怨的结局。??偏执如我，箫遥曾懂得，庆幸这个有着一双像极箫遥眼睛的男子也懂得。从来，我就是个固执，敏感的女子，不是么？我了解思哲的爱，只是不能接受，继续让自己沉沦在持续了六年的灰色。??写字游荡之余，我会去医院看柳柳，在那陪她说说话。两个女子，深爱同一个男人，无论如何总是有些共同点的吧，更何况我和她本是朋友。??遇到柳柳年迈的父母，他们总对我表示出极大的感激，这六年里，只有我坚持来探望柳柳。这样的时候，我往往会找个借口逃走，因为无法承受感激。也许，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想要一个答案，也许，我只是用一种复杂的心情来感受，她那微弱的呼吸能让我知道曾经的一切是真实存在过的，不论爱还是背叛。??思哲去了他曾留学的英国。留给我一枚戒指与一句话：其实，我一直知道你最喜欢戒指。??夏末，我独自出外旅游，除了写字，这是我唯一的爱好。山水的美丽让我暂时忘了城市里的忧愁，算是偷得浮生几日闲。??打算在水墨徽州准备多住几日时，一个陌生的电话让我立马决定回去。??柳柳醒过来了。??再见她，想好的严词厉语都化做了泪水。活着不一定是幸福，但半死不活一定是残忍。??小蓝，谢谢你来看我。那夜，我很难过你们订婚，忍不住给箫遥打了个电话。在房子里，我们一醉解愁，一向稳重的箫遥因为与你吵架喝得大醉，是我主动的把他扶上床，拥睡一起。只要你知道我们同床而眠，以你的个性，不可能原谅箫遥。我为了得到最爱的人，却害死了他。??箫遥和你，都是善良的人。对不起。柳柳失声痛哭，声音在寂静的病房来回旋绕。??能说什么呢？什么也不能说。走过去，抱住柳柳，两个人的泪水扑簌而落。??六年了，我活着，她也活着，可我们几乎都等同于死人。在箫遥失去呼吸的那刻，我们三个人，一齐死了。????（七）??雪花飘飘的时候，我开了个书店，店名叫：如果•爱。店内有无数我喜欢的书，卖书，读书，写字，一如从前，只是心底明了，就像店内养的那些绿色植物。??店名与书丝毫都扯不上关系，哥哥这样说。我一笑，懂的人自会懂，不懂的人不求他懂。??蓝蓝，去英国找思哲吧。如今你可以重新开始生活。我想，思哲肯定也想你去找他。前几天他给我电话问你的情况呢。??看着玻璃门外的雪花，把手从暖洋洋的手套抽出，握着哥哥的手，内心静谧，安详。??思哲，有时候心底会很想很想他。可是，我无法去找，因为之前的种种于他是种伤害。如今，何必再添一段新愁呢？??黄昏时分，飞雪正盛。一人推门而入，抖了抖身上的雪花，然后开始在书架旁边浏览。来店里读书挑书的人很多，而此时大雪纷飞，此人必定是躲躲吧。作为书店主人，我一向是不会故意惊扰客人的，喜欢安静的看着各种人在我的书屋里流连，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温馨感觉。??故人到访，如此冷淡么？这可比外面的天还冷。温和的声音让埋身于电脑桌后的我心底一惊。??思哲？你，你回来了？不是在英国么？??一身黑色风衣的思哲，就那样带着风雪的味道站到了我面前，熟悉又恍惚。??如果，爱。思哲只说了三个字，而这三个字已足以让我感动回味一生。??音乐跳到了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一瞬间，百感交集。??之前，箫遥是故人，思哲只是似故人的人。??如今，思哲也成故人了，却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