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能陪你走多远

已是五点一刻，我慢慢地站起缩卷了一夜的身躯，收拾好背包，准备离开。

拉开沉闷的蓝色遮帘，玻璃窗上布满了厚厚的雾气，欲流而至，欲固还晓，白茫茫的覆了一片，我和了和微凉的手指，用着仅有的一点温度化开了那不成形色的雾花，想写下点什么，却又无从写起。

透过的雾花，外面似乎还很黑，微弱的街灯像瞌睡人的眼，朦朦胧胧的寒气凝聚在微弱的暖黄色的街灯下不停地打着寒战。

再迟就又回不了学校了，可我是多么的害怕，害怕这即刻的转身就会成为永别。爸爸，让我的脸在贴一贴你那很扎肌肤的毛胡子，让我的唇在吻一吻你那因岁月而紧锁的眉头，让你那粗糙的大手在抚一抚我凌乱的头发。爸爸，答应我，不要让会儿的转身变成今生的永别，你一定要在会儿一转身就能看到的地方等着会儿。

记得那是月全食后的第二个午后，阳光一览无余地照在他的病床上，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他挪动着身子，倚在我的身旁。其实，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并没有看我，他喃喃自语地说起话来：“这都多少天了，总不见好转，还不知道可以拖多长时间，也不过是父女一场，我还能陪你走多远！”。是啊！“我还能陪你走多远”这句话，深深扎痛了我的心。一时间，有关于爸爸的心酸往事一齐涌上了心头。二十年了，整整的二十个春秋，我却不曾让这原本世界上最最贴心的关系绽放出如花的旬烂，一直以来我与爸爸之间的谈话似乎都很少。我曾写过关于母亲的许多文章，可对于父亲，我似乎写不了他，也说不好他，更无法走近他，只是任回忆的点滴，如潮水般翻越。忘不了那个寒风冷冽的早晨，银川飘着白茫茫的大雪，那是爸爸做手术的日子，我本是前一天到的，可因为一些事情，我早上才到医院。快六点了可电梯门口的人挤得满满的，我只能气喘吁吁的爬了十二层楼梯，奔向爸爸的病房时，他的被褥被叠的整整齐，突然，心里一阵酸涩，病房的人告诉我爸爸已经推去手术了。我又跑到三楼手术室，门口挤满了家属，把那仅有的一点玻璃窗裹得严严实实，我看不到爸爸，只是任泪水模糊这视线，我拼命的按着按钮，可那是医师专用的，其他人的指纹根本识别不了。终于有人把门口让给了这个疯子一样的孩子，透过玻璃窗我看到了爸爸，一个瘦小的像一把枯材似的身躯，在哪里静候着，此刻我多想将这个岁月风干了身躯的老人拥入怀里，把我所有的温暖和真情都赠予这个为了我而干枯的老人，可我已无法接近他，只能无为的静侯在门外看这他模糊的轮廓。快十点钟了，侯术的人只剩下爸爸和一个不到八岁的孩子，门口的人也渐渐的稀落了，看着这侯术的一老一小，心中的酸楚不由的往上翻涌，为什么人世间会如此的凄苦？我不敢在想下去。有医护人员进去，门开了一下，我强忍着泪水像爸爸做了调皮的表情，爸爸冲我微微的笑了一下，像送我上学时的一样，挥着手淡淡的笑着。随即便被缓缓的推向了手术室，爸爸、爸爸、爸爸……会儿多想在看你一眼，哪怕就是模糊的一眼，可他听不见我的呼唤，任凭我在嘶喊，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敲打着那堵紧闭的隔音门，可依旧无济于事。自爸爸进去之后，我就像一个被遗弃了的孩子一样，可怜兮兮的扒在门口不肯离开。无论医护人员怎么呵斥，我都无从去理会，爸爸是从这里进去的，无论他被送进那个术室，我都要在他离开的地方等他回来，等他给我一个甜甜的微笑，等他用宽宽的手指刮我的鼻子。手术从早上一直到下午四点钟，我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病人从手术室推了出来，他们的眼泪像输进我血管中的毒素一样，一点一滴的流进我的心脏，让我在这门口病变者。离五点还有一刻钟了，爸爸终于出来了，他的脸色似乎苍白得可怕，我捂着爸爸微凉的枯手激动的望着他微弱的眼神。我将耳朵贴近爸爸的嘴，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会儿，你怎么没去上课，不要耽误你的学习……”我的心当时快要碎了，二十年了，我给爸爸的是什么？一直以来我走着自己的路，何曾回头去看过这个一直注视着孩子的老人。苦短的人生，我给过他什么？我又能在给些他什么？我曾为街头叫卖的小贩而流泪，也曾为流露宿他乡的乞丐而哭泣，也曾手捧着热乎乎的包子给邻里的残疾叔叔，可殊不知我却把他的爱当做理所当然一样来享受，却从不知他的辛酸和痛楚，也不曾为他流过一滴泪。

而今天，我就这样走了，没有给他喂一勺汤药，也没有给他说声再见；就这样走了，因为太多的无奈；就这样走了，因为太多的情非得已；就这样走了，因为太多的红尘琐事；就这样走了，因为太多的心酸；就这样走了，因为我心中的太阳；就这样走了……

原谅我的离开，原谅这个从来都不知道珍惜的孩子，而此刻，我多想再看你一眼，哪怕就是模糊的一眼，可会儿已不能再回过头去，因为这不争气的泪水已满布衣衫，会儿再也舍得让您在为我心疼。让会儿带着纵横的泪水远去！一步一步、我沉重的脚步终于挪到了门口，幽怨哽咽的门锁终于还是不情愿的被划上，我只能透过那贴了窗纸的门窗隐隐约约的看到里面幽暗的白色，此刻我似乎已无法辩出他的摸样。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会儿的身后看着会儿，因为你最爱会儿了，你怎么可能舍得不看着你的会儿呢？我真切的感受到你的目光，你一直都在注视着会儿，注视着会儿的每一个脚步。还记得小的时候您老是欺负会儿，说会儿是捡来的孩子，惹得会儿哭鼻子，然后又用您那宽宽的食指刮一下会儿的鼻子斗会儿开心。

已经是六点半了，深冬的天空还是一片灰暗，时不时地还有一两片雪花飘下来，在往日，这似乎视是一种带了点小凄清的浪漫，可今日，我却只是一个满目苍凉而无心欣赏的人，等待公交的人似乎少得可怜，只有一对年轻夫妇，和我三个人，他们看样子很恩爱，彼此为对方和着冰凉的手，女人温暖的笑容像冬天的烈火一样灿烂，他们彼此倾笑着眉眼相拥在这个飘雪的早晨，多么美好的场景啊！

终于第一辆公交车102从医院门口缓缓的驶了过来，被幸福烘烤的他们似乎并没有觉察到车子的到来，而我，一个形单影孤的人，被寒风紧催，痴痴的望这列车的驶来。当列车一步步的逼近时，我又问自己难道就这样走掉吗？恍惚间，我急促的转过身去向那云雾萦绕的外科大楼望去，温温的窗口一个接着一个徐徐的亮了起来，可能又到了血常规等化验的时候了，而此刻，我却不能陪在他的身边，为他挽起那被汗水侵蚀的衣袖，也不能为他揉揉那压了一晚上的后背……

我还能陪你走多远？有什么比人生这堂课更为重要？我与你相伴而走的岁月还有多长？我还能为你挽几次侵湿的衣袖？我还能为你挠几次压得发麻的后背？我的脸还能贴几次你那很扎肌肤的毛胡子？我的唇又还能在吻几次你那因岁月而紧锁的眉头？我凌乱的头发还能让你粗糙的大手在抚几次？……

冻得发涩的车门终于被关了上，刚刚还是深情拥抱的爱人在瞬间之后踏上的已是彼此远去的路途。此刻的他是否和我一样只能享受者驻足的默默寡欢？因为留恋，我们都未曾离开，他看着她远去的方向，眼神中似乎有一点哀怨，又或许更多的是一份期待和祝福。

匆匆，太匆匆……这人世间的一切总是这么的短暂和急促，生活里，有很多转瞬即逝，像这车站的告别，刚刚还在深情的拥抱，转眼已是各自天涯。很多时候我们都无奈于生活，无奈于人情，更无奈于这噪杂的红尘琐事。当我们卸了一天的戎装，静心的想一想时，我们究竟还能陪身边的人走多远？我们的父母、爱人、我们的朋友和孩子……我们究竟还能陪他们过几个飘雪的季节？一个还是两个，或是更多个，这一切我们都无从知晓，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那个会来得更快一些？昨夜同学发短信说他们学校的一个男孩被杀了，当时我与病房里的每一个人都很难过。天下父母皆父母，天下儿女皆儿女，虽然此刻我们背负着沉重的苦痛，但世间的人情总归是相通的，听到这样的消息，又怎么会不令人难过和惋惜呢？无论是什么原因让男孩被杀，但一个花一样的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没了，总归会让人痛心疾首。他懊恼的给我说：“早知道这样，我会给他更多的友爱。哪怕只是一个拥抱，或只是一个暖暖的微笑！……”是啊！苦短的一生，我们总是懂得太晚，等到失去的时候才会明白他的珍贵。就像我，一个人世间最最不孝的女子。以前的自己总是那么的不喜欢妈妈做的饭菜，也总是那么的不喜欢回家，上学的时候就理所当然的去上学，待到了寒暑假的时候，就像慌乱的老鼠一样，生怕自己被俘在屋檐下，于是就拼命的找个理由留在外面。或许这是我们成长路上的一种激越的心情，又或许这是我孤僻性格中的叛逆。有的时候，或许是自己在外面漂泊的久了，又或许是在外面受了委屈，这时，他们的爱犹如潮水般不可抵挡的向我涌来，这时的我便会义无反顾的奔向家的方向，奔向父母的怀抱，可我是一个健忘的人，即便是被唤了回去，待我还过魂来时，我的眼睛又朝向了外面的小路，也只是吝啬的施舍给父母可怜巴巴的几个个日子而已。可现在，我多想陪在爸爸的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要做，只是挽着他的手静静的陪着他，看着他熟睡，想象着他的梦境会不会是和女儿一起玩闹的场景？我们做着彼此喜欢的梦，这样就够了，我还能去奢望些什么？这何尝不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一个人生下来，就注定了会跟这个世界上很多的人或者事物发生因缘，父母、手足、夫妇、子女，这兴许就是人际里最近的关系了。如果我们拥有了这些，那我们就是幸福的，有什么还能比陪在亲人身边更为快乐的呢？一辈子能有多长？一条路能有多远？谁会陪谁走多远？一段凄凉，用为数不多的年华去遗忘，却追赶不上的是那无尽的想念，尘埃掉落在了谁的身上，沾染了红尘？有些话，说出来再没响应，就如琴弦断了就再难续曲。某些东西在潜意识里涣散，终却无法凝聚。兴许人生只不过就是几更风雪、几足脚印。荡然间，终是落花飘零，而我们始终不再明了。为何在可以给予的时候，却总是那么吝啬，而后悔长悔短的抱怨自己当初不能多多的给对方一些爱。许多人一直盲目的追逐幸福，岂不知幸福时时刻刻停留在自己的周围。在盲目的追求中，却错过了许许多多，待到回过头来看的时候，除了遗憾和叹息外，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刘白羽在《第二个太阳》中的一句话写的很好：“人生，漫长的人生道路上，有多少遗憾，是永远永远也无法补偿的。”是啊，待到一切幸福失去的时候，才会茫然若失，而叹息不已。想起爸爸，也才五十多岁，还不算是风烛残年，但到了今天，我还能陪他走多远？在这些急促而过日月里，请好好的珍惜自己和身边的人，能牵手的时候，请别只是肩并肩，能拥抱的时候，请别只是手牵手，能在一起的时候，请别轻易的分开！哪怕只是个笑脸，在能给予的时候就给予，一辈子能有多长？只不过是几个荒凉的苍秋。当我们在此岸，目睹了一场场爱恨离愁，惑溡生离死别之后，再达彼岸时，似乎会感觉目睹的是千辛万苦的跌跌碎碎的爱，即便是悲欢离合，又即便是柔情万千。花若绽放，自会有人欣赏，花若凋零，自会有人忧伤，人生本就是风尘之间的沧海桑田，炎凉的世态，我们能留住的也不过是真爱。苍茫的岁月里，能够住进我们心里的不是金钱，也不是名利，而是你的爱，苍茫的岁月里我们能细数也只有“人情'二字。我还能陪你走多远？我身边的人。在今天，我还能陪你走多远？在这清颜未逝的日子里，请不要给生命中留下遗憾和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