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误入红尘的猪

谁能明确自己的前生与来世呢？今生的世界已令我困惑不解了。我只晓得，今生我是一头猪。作为两年生育了五窝四十八个孩子的母亲，我已经猪到中年。如今四十八个孩子都被主人卖掉了，想到这一点我就无比憎恨我的主人。我孤零零地躺在夏日炎热冬日寒冷的猪圈里，既悲伤亲人的离去又庆幸自己的苟生。真希望我的孩子们生育力都像我一样强，公的当种猪，母的生小猪，这样我的后代就千千万万，永不止息。可事实，残酷的事实是，它们大都进了屠宰厂。

我的一生就这样了，我想用尽全力争取在未来的两年里再生五窝。我知道自己享受的是怀孕的感觉，生儿育女的过程，享受的是再温暖的阳光下躺着孩子们争抢着吃奶水的那短暂的幸福时光，而主人享受的是卖掉我孩子的钱。

我也明白主人的艰辛，两个孩子，也想我那被买掉的孩子一样，很少回家，一回家他们就以各种理由要钱，一要钱，主人就大伤脑筋。主人举起烟袋，几袋水烟顷刻变成缭绕的烟雾弥漫在院子里，飘散进猪圈里。这该死的烟雾是我悲痛欲绝的先兆。孩子们才刚满月，它们在打闹，在争抢奶头，对世界的残酷毫无所知。可是瞬间之后，主人就会磕掉水烟，带着坚定的表情抓起我

的孩子就去卖掉了。作为人，爱自己的孩子，责无旁贷。作为猪，爱我自己的孩子，也天经地义。

虽然我无比的憎恨主人，但也改变不了他是一个有着许多痛苦和艰辛的好人。

今天清晨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听到铲车的声音。铲车上的大喇叭对着院子刺耳地狂喊，快出开我们拆房了，砸死你们不是我们的责任。主人气急败坏地爬上房顶，朝着外面仍砖头，扔石块，还声称要从房子上跳下去，如果五十来岁的主人真的跳到下面的水泥地上，必死无疑。折腾了好长时间，我才听到铲车离去的声音。然后主人开始给我喂食料。我的孩子前几天刚被卖光，

伙食就突然差了下来，我一点食欲都没有。我真希望马上怀孕，一怀孕，我的伙食就会好上来。

主人在旁边看着我吃完，打开圈门，把我赶上了三轮车。根据我的经验，他一定是带我去找种猪配种了，赵家庄老赵家的种猪猪二，是我年轻时暗恋的对象，虽然当年他对我不屑一顾，但是现在我总算如愿以偿了。

让我不解的是，今天去的不是赵家庄而是秦家庄。难道猪二病了，不能配种了，我很担心猪二的生死，年轻时暗恋他，成年后又给我配过几次种，能不怀念他。在秦家的院子里，我刚从三轮车上下来，院子里那头在树下酣睡的俊俏猪后生，就兴奋地一跃而起，朝我跑来。

我知道自己风韵犹存，比那些刚生过一两窝的猪有魅力的多了。我摆出一个风骚的姿势吸引他，等他靠近，我才认出他竟然是我情敌猪花的儿子。看到他，自然会想起他妈-当然我最憎恨的人。在这个主人之前，我，猪二和猪花在同一个农场里，当时我正准备向猪二表白，没想到被猪花抢了先，我就一直对猪花怀恨在心。更可气的是猪二真的爱她，他每天都不把自己的食料吃完，总是留一部分给猪花。猪花吃完自己的，又来吃猪二的。她当时真是幸福至极。

好多小母猪对她又嫉妒又羡慕。很快我就心疼地看着猪二瘦下去，气愤地看着猪花胖上去。

她圆滚滚的身子走路一颤一颤的，好像幸福太多了，要抖落一些似的，嗓门大了，睡觉打起呼噜来也比以前响亮了。然而好景不长，猪花因福得祸，因为太胖，生了一窝小猪之后就再也生不出来了，猪二安慰她，我爱的是你，不是爱你能生多少孩子。猪二对她的安慰，并不能平息农场主队猪花的愤怒，一气之下，把猪花宰掉卖肉了。后来我们也陆续被卖掉了。

如今碰到情敌的儿子，当然的那些憎恨都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泯灭了。有的只是万分的感慨和我对自己孩子的无比思念，它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这个俊俏的傻小子急不可耐地要给我配种，我呵斥他说，我和你妈一样大，我认识你妈猪花。

你是她儿子。他一听说他妈妈猪花，淫欲之情全无，思母之情顿生。

我们双方的主人用鞭子抽打我们快点配种。

结果自然是没有成功，在我们猪的世界里也是有伦理道德的。只是今天晚上又要忍受难以下咽的伙食了。让我安慰的是也许明天主人会带我去赵家庄去配种，说不能还能见到猪二，我会告诉他，你儿子的不减你当然的风采。

回去的路上，主人唉声叹气的。对着我说，你和那些强拆的猪头们有什么区别。

天还未亮，主人便唠唠地叫起我来。我一睁眼，猪槽里满满一槽食物，地瓜南瓜还有鸡汤的味道，我眼睛一亮，拼命地吃了个肚圆。只是不明白今天主人为何如此优待我。

当铲车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时，我明白了我的食物为何好了。主人已向外搬家具了，看来房子要被拆掉了。院子里那只可恶的大黄狗，咬过两次我的屁股，第二次咬我的时候我事先有了准备，一伸后腿把他的嘴蹬烂了，从此见了我总是灰溜溜地跑掉。如今他已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被几个陌生人抬走了。

那主人如何处置我呢，我还准备给他生五窝四十八头小猪呢。如果我们猪身价大增，得为他多挣多少钱啊。

轰隆隆，房子倒塌的声音让我心烦不已，。一辆四轮车开进院里，下来几个陌生人，粗暴地把我捆扎起来，抬到一个大称上。过完称，我就上了四轮车。我看到主人从陌生人手里接过一沓钱，数了数，交给了身边的孩子。他对陌生人说，年轻着呢，才下了三窝。其实主人不知道我在农场时已经下过两窝了。

卖我的钱让主人一阵欣慰，可是他转头一看倒坍的房子，又愁容满面了，我要到一个新主人家养儿育女去了。他呢，房子和家都没了，要到哪里去呢？我第一次有了对人类的关怀。第一次，有了一种向他表达感激的冲动。四轮车发动了，正准备离去。于是，我撒了一泡长长的尿，足足有三公升，拉了一泡浓浓的屎，足足有两公斤。

陌生人十分生气，说，早不拉晚不拉，过完称付完钱了你才拉。赔了赔了，不该论斤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