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中秋节

2011-11-21 09:51 | 作者:开朗其乐 | 散文吧首发

不知道我们的古人是不是比今人更懂得宇宙人生的要义,似乎纯粹出于一种不加矫饰的感怀,从茫茫远古开始,皎洁温馨月亮便成为中国人仰望缅想的一处憩园。元的月上柳梢,中秋的千里婵娟,不唯舞文弄墨的士大夫逸兴遄飞,形骸放浪,即使目不识丁的普通百姓,在这脉脉清辉中亦暂时忘却了种种羁绁和辛劳,而放飞久已麻木的自己去天地间恣意畅想。特别是中秋之夜,一家人围坐于小院品尝馨香秋实,看那轮又大又圆的桔黄色月亮从东方的山顶上慢慢升向湛蓝的天空,那一种宇宙幽渺人生澄明,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动。多年没有回到故乡的小村子里去过中秋节了,就像周围许多欣欣然热衷于过各种“洋节日”(据说是一种浪漫和时尚)者一样,对于这传统节日的美好记忆,似乎正在渐渐模糊起来。而至今仍留在记忆深处的,是母亲年年坚持进行的简单而虔诚的供月。

在我的故乡,每逢中秋节,正是收获的大忙时期。小麦和莜麦收割完了,捆好的麦个子码成了人字形的麦垛,人们往往正在这时开始收土豆、犁地,日日早出晚归,似乎只有中秋节一晚的偷闲。即使如此,母亲仍然认为,过中秋节,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团圆了,应该感谢月光温柔的照耀。所以,她不顾劳作了一日的疲惫,一定早早地把桌子擦干净摆在院子中央,并把极精致地切成美丽图案的瓜果和一个上面雕以“月光”两字的大月饼摆在桌上,还不忘为月儿斟一杯清酒。桔黄色的圆月刚刚从东方升起半个,仿佛打开一道金光灿烂无比温暖的拱门,整个原野变成了从拱门中走来的一条暖铜色的甬道,小村成为一片静静的童话孩子们顺着甬道跑向原野,笼起一堆篝火来,空旷的野外便响彻欢乐的笑喊声。母亲微笑着走到那小小的野火堆前,将发狂的我们拉回家去。月亮越升越高,渐渐地快到中天的时候,我们被要求肃声静坐,母亲端起那杯供月的清酒,庄重地望着已到中天的明月,轻轻地说着祝福的话。短的供月仪式结束后,开晚饭煮羊肉馅饺子,照例必先端一碗请月儿品尝。小时候每看到母亲神色庄重供月的情景我就忍不住想笑。可是后来我终于明白,母亲供月绝不是因为迷信。

大哥要到两千里以外的地方工作了,过了中秋以后就要动身。记得那年中秋节母亲一定要大哥亲自去供月。她说,在家不供月,出门遭风,以后你就要一个人到社会上锻炼了,一定要注意身体呵。大哥走了,让母亲多保重,母亲微笑着送他上路。可是一回到家里,母亲就哭了,她的眼泪没有让大哥看到,却被儿时的我深深地记在心间。

以后过中秋节时,家里就少了大哥。但母亲每年总要在供月时望望东北方向,说着祝福的话。我读完师范将到一个荒凉的乡镇学校教书时,已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一个秋天,此时,大哥的儿子早已上了幼儿园,二哥和大姐也已成家立业,我家的中秋节早不似往年的红火了。我家的生活虽也有所改观,总算吃饱了饭,但似乎过得比往年更拮据,与别人家相比,手头的钱实在少得可怜。父母都老了,六个子女生活、上学已耗尽了他们的大半生(我家弟兄姐妹六个都读到初中以上,早已达到了九年义务教育的标准,这应该说是父母努力的结果;在艰苦的日子里,这是相当不容易的)。我被分配到那个偏僻乡镇中学教书时还不满十八岁。这地方没有食堂,没有市场,买不到蔬菜,只到了天才可以买到充足的肉。所以,虽然离家不过一百多公里,母亲仍忧心忡忡。中秋节之前,我就要走向自己工作的地方。母亲有点悲哀地望着我,默默地为我收拾行装。行李捆好了,母亲忙着往包里塞鸡蛋。新被褥是她用了大半夜的时间为我缝好的。走的时候,母亲照例微笑着送我上路。我知道她往回走时一定又在流汹涌的泪。儿女们一个一个地长大,一个一个地离开故乡的老泥屋,离开了苍老的父母,汽车一颠波,泪水禁不住迷糊了我的眼睛。

幸运的是,我第一次踏入工作的地方尽管荒凉,但充满了人情味。一个月后过中秋节时,学校准了我十天的假。我冒着中秋时的寒霜早早地起床,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到了那辆每日往返一趟的公共汽车。中秋节的晚上,苍老的父母因为我的归来而兴高采烈。报一声平安,再报一声平安。母亲欣慰地望着我笑了。照例,母亲在院子中间摆好了桌子,十分庄重地让我把瓜果月饼和酒摆在桌上。我听见母亲在旁轻轻说着祝福的话,我的眼睛不禁一阵酸涩,我忽然看见母亲的泪——那供月的酒,分明便是一杯经了风沧桑的辛酸和甜蜜酿成的泪。我忽然觉得自己正在旷野里匆匆行进,荒草曳曳,秋风瑟瑟,冷雪森森……哦,尽管母亲在为我虔诚地期盼祝福,但我不得不去履历严霜!我抬起头来,为母亲拢拢额前的头发,拍拍身上的尘土。我又斟了一杯酒放在桌上,也说着祝福的话。我真正地进行了一次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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