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厕启示录

2011-11-20 19:42 | 作者:盖潘安 | 散文吧首发

茅厕启示录

在礼服和假发来到这里之前

只有大河

滔滔滚滚的大河

(智利:涅鲁达)

你注定是在这WC里得到了灵感。

十二道冷盆,十二道热炒。面对着那色、香、味与艺术最完美结合的美食,忍不住用那镶嵌着景泰蓝的红木筷,从那闪着耀眼白光的银碟子里夹住一块玉石般的鲍鱼肉放进嘴里,品尝这据说是从某个遥远国度进口来的珍肴。你细嚼慢咽,把这艺术品小心的放进了胃里。你并不觉得这据说是曾为某个国家元首掌过勺的国家级大厨制作出来的的东西比自个家的家常菜味道来得好。

缓缓的站起身子,离开了筵席。

“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沿着光可鉴人的进口大理石铺就的、顶上垂满了十八K金链、点缀着无数水晶片的吊灯、两边壁上挂满了名画的通道,来到了同样光可鉴人、同样顶上垂满了十八K金链、点缀着无数水晶片的吊灯、同样挂满名画的洗手间。

站立在门边的伺者笑容可掬,向前倾了倾腰,伸出手臂作出了一个“请”进的姿势。

背景音乐散发出淡淡的“维也纳的森林”里的气息。

胯下之物对准了洁白无暇、美伦美换、存储液体的“陶瓷工艺品”,一泄如注。

一个女人在偷窥,挑逗般的眯着眼,露出丰满的胸部和白白的腿,嘬起腥红性感的嘴,嗲声嗲气的对你说:“老公,我好想要做一个挺胸的女人”。“陶瓷工艺品”上方的液晶电视里正播放着“仙黛尔”文胸的广告。突然,觉得背部有被硬物顶着的感觉,难道是?抢劫?不许动?回过头去,吃了一惊,原来那伺者正用一个毛掸为你掸去衣服上的尘土。不由的晃动了下身体,“水柱”偏离了“陶瓷工艺品”,溅在旁边无辜的进口大理石铺就的墙壁上。你丝毫没有感受到“顾客就是上帝”的快乐,反倒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来到同样是进口大理石铺就的洁白无暇、美伦美换的洗手盆跟前,尚未拧开其实无须拧开的水龙头,那伺者已魔术般的蹲在了你身边,用一块绒布片飞快地擦亮你的皮鞋。又快速直起身来,依旧笑容可掬,向前倾了倾腰,伸出手臂作出了一个“请”出的姿势。

你从那一尘不染的镜子里读出了伺者的辛酸和无奈。当然,也读出了那“请”的含义。你已顾不上从小就明白的“便后要洗手,卫生,讲文明”的道理,用那沾上了或许是数点水滴或许是数点尿滴的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二枚硬币,放在了那个同样沾上了或许是数点水滴或许是数点尿滴的同样是进口大理石制成的精美小罐子里。

你落荒而逃。

孑然伫立在青石板铺面的头,河面波光粼粼。夕阳余辉,草木生情。往昔的记忆随着星星点点的水花隐隐泛起。

竹篱茅舍,小桥流水。炊烟袅袅,暮色茫茫。墨色深处的画卷里掩映着这有着三、五十户人家的小村子。

一条二、三里长犹如画轴般的田埂小道冷不丁的在这里拐了个弯,绕过一片青翠的竹林,又蜿蜒向村内延伸去。掌管着全村排泄拉撒的茅厕照例就在这拐角处的村头,二个并排的大缸半掩在泥地里,上面横放着一、二根竹板当作座凳。前面是没有遮掩并完全敞开着的,正对着路面。另三面则是用玉米秸编织成的三尺高的围墙,茅草铺就的厕顶算是还能遮挡一点点的小。地上胡乱的摆放着五、六块石砖,如厕的时候总要小心翼翼的踩踏着,以防泥地里那一坨坨的秽物污了鞋裤。

茅厕最热闹的时候自然是在清晨,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起床了,憋了一,都到这里来放松一下,除掉隔夜的馊气。邻里照了面,免不了要打个招呼,寒暄上二句。于是,气氛渐渐地活跃起来,村子的生机也随之冉冉升腾。一般而言,在坑位满员没有空位的时候,孩子们便会自觉绕到茅厕后面的竹林子里去,找块略为干净点的地方,就地解决。也有极个别的多“喝”了几瓶墨水的“绅士淑女”是决计不会在这里半裸着出现的,都是在自个家里备下个马桶,完事后再找个僻静时候拎着马桶羞答答的去茅厕倒掉。

村民们在这里交流从各方面得来的各类消息,并附上自己的见解。高谈阔论,窃窃私语,一条条经过反复拷贝走了样的社会新闻便从这里流入到村子里去。又经过再次走样的拷贝,从这里流出到村子的外面去。

人民公社时期,每个自然村就是一个生产队,统一领导,集体劳动。那生产队老队长就有这样的嗜好:常常一大早的就来到这里,提溜着个烟斗,坐在缸上,大声嚷嚷,对着前来如厕的村民发号施令,等到腹内排泻空了,烟斗便在缸沿上蹭磕几下,村子里一天的农田活计也就自然安排妥了。真可谓是工作和上茅房两不误。

年龄相仿的孩子们便也是在这些个粪便堆里完成了逮、钓鱼、玩耍的约定。更有顽皮的小孩,居然把这里当作“捉迷藏”的场所,每每躲藏在粪缸的后面,故意弄出些声响,引诱蒙着双眼的小朋友靠近。结果常常是受骗的小孩绊个踉跄,愤愤的扯去蒙眼的布条,孩子们便一阵哄笑的散开了。

偶尔也可以看到,村子里的一男一女分坐在二个缸上,一边如厕,一边聊天。聊至兴头上,自然就流连忘返。原本只需二、三分钟内就可以完事的拉撒解手也就为情所累,仿佛俩人都得了便秘,没个二十分钟半小时是下不了这缸的。村子里有几对热恋中的情人或许就是在这占着粪缸不拉屎的聊天过程中日久生情的吧。

茅房内那三面千疮百孔破烂不堪的墙壁上,总会有一些闲孵之人留下的笔墨,无非是一些含有色情内容的歪诗和画着男女生殖器或大腿的劣画。虽然只是些胡乱的涂鸦,但是在那只要有“姑娘”、“爱情”等字眼出现就被视作黄色、下流而加以取缔的封闭年代里,竟也能在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的心底激起片刻的涟漪,多少也给了他们(她们)一点感官上的刺激和想象的空间。

最消魂是秋之夜。朗朗晴空,繁星点点;素月分辉,明河共影。穹苍象一块巨大的幕笼罩着田野。安闲的坐在缸上,犹如着扁舟一叶,“玉鉴琼田三万顷”,听秋虫呢喃,蛙声一遍。爽爽的风送来阵阵的花香和丝丝的凉意。孤光自照,苍冥空阔,真有一点“悠然心会,妙处难于君说。叩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的意境。

漫天的思绪随风纷乱的散落在这花白的水面上,河水夹裹着昔日泛黄的画卷不间歇的游去。没有了摇橹挂帆的船队,没有了鱼翔浅底的绿水,没有了岸边的竹篱茅舍,没有了村头的茅厕,也没有了五彩斑斓的花季。放眼望不到尽头的是毫无生机的河床。

河川之上,枯叶纷纷坠。。

台湾台北市的那个前教育局长龙应台到了黄土高原,对那简陋的田头厕所颇有微词,忿忿不平。她在《对公共厕所的研究》一文中写到:“人家站着你蹲着,人家穿着衣服你半裸着,人家从高处俯看正在用力的你”。面对着“非但没门,只有一堵矮墙,蹲着的人一偏头就可以看过去一排人头”的简陋茅厕,在偌大的黄土高原上没有第二选择的她便急之下也只得“像一只缩头缩尾的病鸵鸟蹲在那儿”。更搞笑的是这个喝洋墨水长大的龙女士,竟然“面朝里背朝外的蹲错了方向”。龙女士大概是驼鸟肉吃多了,把那鸵鸟遇见危险就把头插进沙里的习性也应用在了厕所内,以为面朝里看不见别人,那别人自然也就见不着她了。

她反复琢磨,始终想搞明白为什么这厕所非但没门、围墙比半个人还矮半截?为什么非得面朝外而不是面朝里的蹲着?她在文章中广证博引,再三推敲,还摆出在黄土高原土生土长的贾平凹的文章来佐证。龙女士写到:“老农蹲在大树底下聊天时,肯定个个把背对着树干,脸朝外。”由此推论:这厕所无须有门,一堵矮墙足矣。“脸朝外才好左顾右盼,呼朋引友”。这个结论是荒谬的。八杆子也扯不到一块的事。在人烟稀少的黄土高原的荒岭野外你到哪里去“呼朋引友”?即便偶有过路的,也未必就是可以一同聊天的熟人那。其实这个问题还真够不上是个问题,应为太过简单了:那是应为我们农民兄弟姐妹们蹲坑的同时,还须照看着放牧的牛羊或收割来的庄稼的哇。如此简单的原由,几个字就能阐述清楚,龙女士却洋洋洒洒的写了数千言,还冠上了“研究”这么个严肃的命题,可最终还是得出了一个错误的结论。

龙女士写这篇《对公共厕所的研究》自然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心情沉重并有着忧国忧民意识的。但更多的却是莫名的杞人忧天,她想当然的把黄土高原上的贫困和落后、把对《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注:龙应台著)的气与这“只有一堵矮墙、面朝外”的厕所纠结在了一块,真的是有点多余的忧虑和担心了。

史书中有记载说,西晋左思那令洛阳纸贵的《三都赋》、北宋欧阳修那脍炙人口的《醉翁亭记》都是在陋厕内完成的。欧阳修就在其《归田录》中布公:“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至于那龙女士在《百年思索》中提及并竟然与之纳粹头子相提并论的一个“会写迷人的诗词”的伟人的一曲《过草地》,更是在那堪称人类奇迹的长征途中以芨芨草为遮掩的大草原“厕所”上哼就成的。由此可见,陋厕是可以能盛产名篇大作的,这是由其“非但没门,只有一堵矮墙,面朝外。”,如厕时皆能将自己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状态所决定了的。

陋厕并不意味着愚昧。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之说,乃古人之缪矣。环境不是问题,事物的特有属性不会因环境的不同而变化。橘和枳,原本就是二种不同的植物,你又哪能期盼它们结出相同的果实呢。

龙女士自个也不是在《百年思索》中无奈的道出“瑞士美丽安静的日内瓦湖畔,却住着冰冷的人们”、“有着博士头衔的弹钢琴的刽子手”这样的话语吗?难怪龙女士摸不着头脑了,懵懵中便产生了“可爱的人与可爱的环境,竟是不可兼得的吗?”这样的疑问。

曾看到一则报道:欧州的旅游胜地阿尔卑斯山的厕所的四壁仍是用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却瞧不见里面的光学玻璃制成。游人用厕的同时,皆可以饱览山中优美如画的风景。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厕所是否是出自于对“非但没门,只有一堵矮墙。”的借鉴而应运产生的?更不明白,那黄土高原上“人家穿着衣服看裸着的你”和这阿尔卑斯山的“你裸着看穿着衣服的人家”这二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

有报道说:广州的闹市街头,有无人看管的精致移动厕所,使用者不仅须手脚麻利,还须肠气畅通,要不然三分钟时间一到,那厕门便自动打开,就会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曝光的尴尬。

法国巴黎有家咖啡馆,厕所内的马桶用玻璃制成,里面放养了金鱼,如厕者一边排泄,一边观看游动着的金鱼。这别出心裁的创意,苦了那些初来乍到、不明就理的顾客,不知道该不该放水,担心会把鱼儿冲走。其实这马桶是有夹层的。咖啡馆老板也因此时常受到动物保护人士虐待动物的质疑。

再有:说是在澳大利亚的一些设施先进的公厕内,都在醒目位置放一个黄色的废弃物盒,专给那些瘾君子注射毒品后丢弃针头用,以体现“民主国家”对国民的“爱戴”和对人权的“尊重”。

想起七十年代曾去海南琼海公干,工作之余,参观“红色娘子军”纪念馆,那馆内的厕所或许是得到了娘子军们的英魂和“八个样板戏”的庇佑,墙壁瓷砖洁白,设施一应具全,在当时的当地堪称是富丽堂皇。厕所门口区分男女的标记居然分别用上了“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的威武子弟兵和“飒爽英姿五尺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娘子军战士的相片。这让如厕者在有一点新奇的同时却也有产生误入军事禁地,望厕止步的奇怪感觉。

所有上面的这几个所谓先进、文明的东西,是不是比那些“非但没门,只有一堵矮墙”的厕所更让人啼笑皆非或难于接受呢?

像龙女士在《对公共厕所的研究》中描写的:

“尿?

尿。

完啦?

完啦。”

这样寥寥一、二个字便能准确表达意思的精炼语言,在上述“先进”、“文明”的厕所内能孕育出来吗?

中华文化五千年源远流长,想来和那“非但没门,只有一堵矮墙”的茅厕有着些许“剪不断,理还乱。”的粘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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