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唠叨

“太瘦了，多吃点。”从小到大，父亲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即便是我的小脸蛋都长得跟红苹果似的，他还是乐此疲地讲“太瘦了，多吃点。”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每天早晨母亲会早早地起来做早餐，出门的时候，总是父亲把早餐递到我的手上，再三地叮咛之后，最后说一句“太瘦了，多吃点。”等到中饭和晚饭时，父亲每次都把我的饭盛得满满的，米饭都堆得像个小山坡，边递给我边说“太瘦了，多吃点。”那时候小，从未对父亲的话产生怀疑。

上高中时是我第一次离开父母的怀抱，独自一人在学校住读，每个星期才能回来一次。开学的前一个星期，父亲整天就“缠”着我，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有多复杂，不要相信陌生人，不要一个人单独外出，过马路时一定要两边看……。我的耳朵都听出了茧，觉得父亲真不像个男人，婆婆妈妈的。终于到了开学的那一天，当时厂里有专车接送。临发车时一片喧嚣声：“好好学习啊”、“晚上千万别单独出门”、“记得把脏的被单带回来……。”父亲在车子缓缓开动得那一刻，一路小跑追赶着，边追边冲我喊着“太瘦了，多吃点。”其实我压根就没听进去，我的心早就随着这车轮飞向那自由的远方。

每逢星期三，父亲准会到学校来看我。所以一打下课铃，我都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向校门口。在众多的人群中，我一眼就能认出父亲来。父亲参过军，好像还参加了抗美援朝呢！他总是喜欢穿一件青色的中山装，带一顶蓝色工作帽。我说这帽子太土，可他说戴着舒服。父亲年轻的时候是很帅的，我看过他穿军装时的照片，真是标准的“男子汉”。

远远望去，父亲笔直的身板站在那里宛如一棵松树。左肩上背着一个军布包，右手提着一个大塑料袋。这里面都是母亲给带的我爱吃的东西，还有父亲来时买的零食。这个时候我通常都很兴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父亲。父亲也只有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笑得最开心，那种笑容是遍布满脸的，里面还有折纹，还有皱纹，还有螺旋纹，就像你往池塘里抛了一块砖的地方那个样子。

每次父亲来学校看我，一定是要带我出去“开荤”的，他总说学校的伙食太差，赶不上家里面的一日三餐。每每这个时候我会挽着父亲的胳膊，边吃着零食边回答父亲提出的各种问题，他说什么我都点头，只觉得这路怎么这么长，好不容易才到了我们常去的那家鱼馆。老板都记得我们了，只要我和父亲往那一坐，他就冲着父亲喊道：“老师傅，还是红烧鱼块、鱼香肉丝，外加一碗西红柿蛋汤。”我拼命的点头，边往下咽着口水，边叫到“快点！”父亲从来都不吃，他说来之前就吃过了，他就看着我狼吞虎烟的吃相，嘴里面还不停地重复着“太瘦了，多吃点。”我早就不相信父亲说的这句话了，但我想他不说会难受的，反正我是不以为然了。每次离开的时候，父亲总是要目送我走得很远很远，这时我通常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知道他的眼睛里肯定又潮湿了。我心里虽然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但很快就会过去。那个时候我觉得父亲真有点“迂”。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我在父亲身上一点没发现。他经常都会为一个人，一件事，一段回忆弄得老泪纵横。就说有一次放暑假在家，我的手不小心被滚烫的油淋了，当时我感觉像有成千上万的蜜蜂在蛰，火辣辣的疼，一转眼的功夫大大小小透亮的水泡“平地而起”，连手指缝隙处也长了一些，我的五指只能全撑开着。父亲急忙带我到医院弄了些药油涂抹，医生说不能感染，最好不要弄破水泡，否则就会留下疤痕。父亲看着我的这只手竟然泪流满面。为了防止感染和弄破了水泡，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让我把手放在一个方凳上，他怕我睡着了会乱动，弄破了水泡，就守着我这只手足足三夜没合眼，为我驱逐蚊蝇……。

挽着父亲的手上街，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和父母聊聊天，也常常被许多琐事耽误，家似乎远离了我的生活。自从结婚后，我回家的次数少了许多，但父亲每隔三天都会给我打电话“身体怎么样？”“今天冷，要多穿点”“上下班一定要注意安全……”说到最后一句话依然是“太瘦了，多吃点”。有了儿子以后，我突然发现我的很多行为有些像父亲，特别是吃饭时我也总爱对着虎头虎脑的儿子说“太瘦了，多吃点。”这时，我才真真正正地理解了父亲说这句话的心情。

昨天我去看了父母，年过古稀的老父亲背已经有点驼了，鬓角花白，脸色有些发黄，但眼睛还是那么炯炯有神。尽管我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可在父亲眼里，永远都是那个梳着马尾辫的小丫头。他把我的手拉得紧紧的，笑得象个孩子，嘘寒问暖地说个不停。我一丝不苟地听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就像是一个小学生专心致致听老师讲课，生怕听漏了一个字。走的时候父亲还是没忘记说“你瘦了，多吃点！”

走出家门的时候，我泪出泉涌。人生莫非就是这样，在泪眼中相迎，又在泪眼中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