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爱，怎么可能过得好

在四平村，成远河算是个有点知名度的人物，17岁时参加过抗美援朝，立过功，可惜大好前途被炮火给毁了。30岁才经人介绍娶了比大自己5岁的妻子。

民间有种说法，女儿像父亲有福气，成家小女儿的模样标志得没话说，和成远河年轻时候的眉眼神态极像，黑亮有神的双眼，高挑秀挺的鼻梁，水灵灵的小模样特招人爱。

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上门提亲的人差点把成家门槛给踏烂了，一个个眼巴巴天天往成家跑，无非是为了打动美人心，抱得美人归；

耐何。。。

做父母的不懂自家女人心思，有家势挑人才，有人才挑家势，拖到21岁成母着急了，天天在女儿面前唠叨“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村里比你小的丫头连孩子也抱上了，你怎么就不急呢？我是你妈，不会害你，现在逞年轻你有优势去选，等你岁数大了，就轮到别人选你了，真要到那个时候就晚了，东村的黄春梅知道不，年轻时候自恃长得周正，要求高，自己一个字不识还非要嫁知识份子，拖到现在30岁成了老姑娘没法再选，黄媒婆给他许了下乡的张拐子也答应了，你说吃不吃亏。。。”

鉴于前几次的不欢而散，成百合也知道对于心疼自己的父母要动之以情，晓得之理，等成母唠叨了近半个小时，翻来翻去那几句话说臭了，才轻轻回了句“妈，一辈子的事，我不想勉强”

成母说“我和你爸结婚当天才第一次见面，现在不一样过得好好的。

成远河在一旁闭目不语，摇着蒲扇哼起《东方红》来。

能入成百合眼的男人叫杨国宇；

杨国宇比成百合大一岁，相貌平平，但有理想，总会说出一些不副合年纪的话来，她也不明白，围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就一根房梁掉下来准会压死小山那么高，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他，她就喜欢听他说话，讲故事，连他说脏话做坏事也不讨厌；

杨国宇不到三岁的时候父亲为了个红苕被人掉起来活活打死了，母亲又一身痨病，一家都靠杨国宇小姨支持着，三月初春，杨国宇二姨经人介绍嫁给A市50几岁的老头，留下几百块钱走了。

之所以没把二人的关系说出来，她其实就怕挨饿受穷，在舍不得不得不舍中苦苦徘徊着；

1983年刚入冬，早早就下了第一场雪，黄媒婆一连几天都往成家跑，下雪天也没闲着。

成妈妈天不亮就开始做饭了，将近10点左右，老远就听见黄媒婆的声音；

成妈妈忙放下手里的活，解下帆布围裙，理了理前天在村头新做的衣服。

和黄媒婆一起的还有个年轻人叫肖来生，家在县城，比成百合大4岁，放下手中两包见面礼就开始手足无措了，成妈妈叫坐，他就坐，成妈妈让喝水，他忙端着水喝起来，黄媒婆笑“老实人”

成妈妈马上点头说“老实人好，人老实嘛”

成百合和肖来生见过面的第二天，在那属于二人的小山坡上，杨国宇颤抖的握住成百合冰凉的手许久才说“我不阻挡你的幸福。。。”这话说得很勉强，如果可以，那样的幸福他会给，可是。。。现下连自己都无法养活的人那有资格要求什么，他只觉心口有千斤巨石压般让他喘不过气来，紧紧捂着胸口；

年后的第九天，成百合嫁给了和她只说过六句话的男人——

肖家给了成家500元彩礼钱就把人领走了，婚礼、酒席是成百合不让办的，理由是破费，双方大人细算下来觉得也对，一家人吃了个团圆饭在村里借了辆牛拉车，运了五床新棉被走了；

离开那天成百合一直望着那若隐若现的小山坡，就像灵魂出窍的虚壳，毫无生气，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肖家人丁单薄，肖父6年前病故，上有两个哥哥也不到一岁就夭折了，从记事起肖来生就没离开过母亲一天，他记得小时候因为贪玩，在母亲规定时间内没有回家，当他一身泥泞跑回去时，母亲哭得红肿的双眼，拥他入怀的力度，和木棒落在腿上的刺痛，到现在还记忆忧新。

对于只知道笑着说是、是、是，对母亲的话奉如圣旨的肖来生，成百合是嫌弃的。

第二年的夏未，成百合在县医院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取名肖宇。

小家伙继承了母亲优良遗传，漂亮白净脸蛋，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让多少父母羡慕着，巴不得也能生出个这么漂亮的儿子来。

由于成百合从小身体瘦弱，孩子生下来没奶水，成母什么偏方也用过了，没成效，见着孙子瘦得可怜，对当母亲的怨言自然而然就多，一开始觉着婆婆是为了孩子好，没往心里去，那想自己的隐忍没让婆婆有半点收敛，反而越说越过份，当着成百合面指桑骂槐，阴阳怪气不说，在邻里面前生怕别人不知道肖家讨了个好吃懒惰的儿媳妇。

从小成百合被家人当宝贝疙瘩，在外面被追求的男人当女皇，只有别人死乞白脸的缠着她不放，那有被人骂过一句，吼过一声，那股怨气集在心口，就等晚上一脚泄在她宝贝儿子肖来生身上。

那一天和平常一样成百合做好饭菜，笨拙的样子让成母皱眉，吃饭的时候肖母拔着饭菜一脸不悦，把碗递给肖来生“给我倒半碗开水去”鼻子里重重哼一声道“开水泡饭也比这菜好吃，还是农村出来的女人，啥事不会干，都不知道在家父母怎么教养的”

成百合没有回一句话，默默吃完饭，把睡熟的孩子放在床上，出来时肖母还在那喋喋不休“人家牛山峰的老婆丑是丑，可人家有本事，为牛家生了三个儿子、扛、挑、抬样样行，就咱家娶了朵花回来，天天浇水施肥，又怕风吹雨淋的，跟养先人有什么区别，做个饭菜都整得跟猪食似的。。。”

见成百合出来，肖来生向母亲使眼色让少说两句，谁想肖母故意放大声音吼回去“那有这么娇贵，说都不让说”

“啪”没等母子俩反应过来，桌子突然被掀翻，肖母一个反应不及吓得随着凳子摔倒在地，面如土色的看着碗、盘唰唰落地，好一会肖来生才扶起呆滞掉的母亲。

肖母揪着儿子的衣袖颤着手指着依然面无表情毫无愧疚的儿媳妇“。。。。看看看看，你娶的什么女人回来，说她两句，竟然掀桌子使脸色给我看？这还不翻天了，这种女人养着有什么用，你说有什么用”

“你。。。你。。。怎么可以掀桌子呢？”肖来生本来要骂老婆太过份了，你了半天才嗑嗑巴巴说出这句话来。

她不心痛，不自责，不后悔，倒有几份痛快淋漓，孩子的到来，她曾想过好好过日子，忘记以前，忘记那个叫杨国宇的男人，可惜，老天待她不薄，让她这一生竟得不到半天安宁日子。

当肖母说出“滚”的时候，成百合想也没想进屋抱着孩子就要走，肖母那能让她把孙子抱走，上前就夺，二个女人立马上演争夺战，孩子被吵醒，哇哇哭起来，肖母使出九阴白骨爪在成百合身上、脸上又掐又抓，口里骂些不堪入耳的话“。。。孩子是肖家的，你凭什么把他带走”

成百合听见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骨肉，是我怀胎十月忍着巨痛生下来的，我没资格？你就有——”

肖来生的加入让成百合很轻松就败下阵来，她发了疯似的大叫“把孩子还给我——”

肖母紧紧抱着孙子站在儿子身后“你马上带着自己的东西给我滚，肖家没你这样的儿媳妇，哼，养条狗看见主人还摇尾巴，叫两声呢，养了你两年你就这样对我肖家，摸着良心自己说，我肖家对你不好吗？”

“好、好、别说你后悔，我也后悔了，咱们马上离婚，这日子我也不想过了”

那个年代的女人，离了婚基本是抬不起头的，想找别的人家基本不可能，肖母还真不相信成百合有这个胆量，手在门上连拍几下，赌她“这话说出来了有种就别收回去，来生，明天带上东西（户口薄）到镇上把这事办了，我还真不相信，这世上除了你成百合我儿子就找不到别的女人了。”

“妈，你就少说两句”肖来生此时脑袋早混乱成一团，一边是含辛茹苦，生他养他的母亲，一边是喜欢的妻子，不能让母亲伤心，又舍不得让妻子受委屈，最重要的是，他到现在也分不清谁对谁错，只好手足无措，一旁干着急。

如果没有儿子，成百合就什么也没有了，幸好肖来生给了她一个台阶下，没有意气用事说走就走，眼看就要过年了，肖母也不真想把事闹大了，让邻里看笑话，说了几句气话，抱着孙子出去了

从这以后，孙子的任何事都是肖母亲力亲为，白天成百合还能带上一小会，一到晚上除了肖母谁也抱不走；

在肖家过了个憋屈年，好不容易盼到年初三，成百合邀同朋友一起回娘家。

张小洁和成百合是初中同学，嫁给了肖家邻居吴胖子，二人上学那会没什么交情，这嫁到了一个地方，就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这一来二往之下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喝着母亲花了六个小时熬炖的鸡汤，听着父亲哼着从小耳熟的《我们的铁骑兵》，突然又种想哭的冲动，这种幸福久违了，

因为连下了二天大雪成百合在家里当了两天乖乖女儿；

第二天吃了午饭就出去了，那个小山坡变了样，遍上种满了桑树，要站在最高处才能清楚望见对面山坡那个土神庙，坐在草垛上，闭着眼，闻着泥土芳香沉醉了。

许久。。。。。

“这个天，好像又要下雪了”

成百合豁的睁开眼，不敢置信的望着身边的男人——杨国宇！

“你。。。你怎么会？”

男人嘴角上扬，一屁股坐在她身旁留了小半截的草垛上，心情似乎很好，成百合怕他弄湿了裤子自动的往旁边罗了罗；

“前天我妈给我投梦来了，说她想我，就回来看看，难怪骂我没良心呢，草都长了半人高那还看得见坟头。。。。”歪头打量着成百合“我来了好一会，还以为你睡着了，没敢叫你，昨晚干啥去了，该不会又守昙花去了吧”

成百合一愣，突然大笑“大冬天那来昙花？你呀，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傻。。。”她记得那年，为了看昙花，守了一夜，没想到中途睡着了，花没看成，觉也没睡好，被杨国宇笑了好久。

“过得还好吗？这两年”杨国宇母亲去逝不久，便离开了杨家村，后来半点消息也没有；

“好！”杨国宇点头

“那就好”为什么听见他说“好”心里会难受？她不是一直都希望他过得好吗？

杨国宇双手撑地，脚尖在雪地上乱画着，抬头望着乌云遮掩的天空叹道“你走后没多久我妈就去逝了，那时候只觉天都快塌了，连死的心都有，我以为撑不下去的，天天坐在这里发呆，和游魂没啥区别，后来小姑回来，见我孤苦无依怕我想不开把我带了过去。。。。真是！看我都说了些什么，别谈我了，你呢？现在怎么样？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瞪大双眼，不让眼泪流出来，当年害怕贫困，放弃了，现在流泪又算什么？成百合慢慢站起来说“快，快下雨了，我先回去了”

“等等”杨国宇拉住正要离开的成百合“再坐一会，这雨八成下不来”

“不了”她摇头“等雨下了，就来不急了”

“还记得在这里我说过的话吗？”杨国宇毫无征兆的说道“我心里一直。。。。”

“坡上风大，还是早些回去吧”成百合抽出手臂，连一声再见也没来得及说怆惶而逃。

恍恍惚惚回到家里，连成母唤了几声也没听见，关上房门，躺在床上直愣愣望着帐顶，好一会才感觉睛眼酸涨难耐，轻轻一眨竟泪如泉涌，成百合狠捶着棉被发泄心中那份悲楚，她想嚎啕大哭，想对那个男人说“对不起”她想说“我过得一点不好”可她就是太在乎，她怕他看不起她。

本来和张小洁约好的是初6回去，成百合在娘家留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给肖来生打了个电话，就往回赶，到家的时候才发现家门紧闭，而成百合在肖家当了两年儿媳妇，连把钥匙也没有，邻居阿春嫂探出头来说“好像是走亲戚去了。”

那天成百合在朋友家睡了一晚，中午回去过一趟，见人还没回来，走了十几分钟的路在开锁铺请了位师傅，煮了点白米粥，就着泡菜吃了两碗，倒在床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是被敲门声吵醒的，那声音大的，就跟拆房似的，成百合不慌不急的梳头、洗脸，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才把门打开，无视婆婆扭曲的一张脸，拍拍手，双手伸在儿子面前“小宇回来了，来，让妈妈抱抱，妈妈好想你哦”

小肖宇咯咯一笑，在奶奶怀里一蹭一蹭的，欢喜得手舞足蹈。

肖母黑着一张脸，把孙子的脸固定在肩上“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肖家东西也是你随便可以碰的？”肖母本意想给儿媳妇一个下马威，故意拉着一家人走亲戚，那曾想一回家锁都变了个样，还真小看了这小妖精。

成百合轻笑，望了一圈家穷四壁的房子冷笑道“就你这破屋子，开门让人偷，人家也无从下手”

“即然嫌庙破，那你还住在这里做什么？走哇，找处大庙去，小庙供不起你这尊菩萨”

“把小宇给我，我就走”

最后成百合被肖母赶了出去，大门一闭；

六神无主的成百合坐在村口大石上，她想，吹会冷风再回去吧

，自己能去那里呢？

“百合——”张小洁从车里探出头来，使劲向她挥手，车一停下，张小洁打开车门就飞奔出来；

“大冷天的你怎么在这里吹风？瞧你脸都冻红了”一边说一边拉着成百合冰透的手搓着，小声问“肖鞭炮（肖母）又炸了”

成百合突然鼻子一酸，笑着笑着就哭了；

两女人，一个伤心的哭，一个不停的安慰，把车里的人忘到九霄云外。

张小洁一拍脑门才想起大老远把自己送回来的老同学，待成百合看清车里的人时，吓得“啊”了一声。

杨国宇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模样，向她解释“我到县城办点事，顺路，送她一程”

张小洁扑哧一笑，觉着杨国宇这“此地无银三百俩”样子太可爱了，想见就是想见，谁在车上十句不离成百合三字，都怪她这当朋友的嘴不牢，啥事都向他吐了个干干净净，谁叫肖鞭炮看不起农村人，这么好的一个媳妇也不知道好好珍惜。

杨国宇庆幸自己遇上了张小洁，如果不是这样，他可能被成百合的外表给骗了，就这样傻傻的放手，他恨不得当成世间珍宝的人，肖家竟让她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他在心里发誓，不论如何再也不放手。

在杨国宇猛烈爱情攻击下，和张小洁费心尽力苦心搓合，成百合心底那道围墙，慢慢地，慢慢地沦陷了。

当成百合非常冷静的提出离婚时，肖母一如即往的无所谓，直说要离就逞早，别光打雷不下雨，肖来生呆了，拉着妻子的手说什么也不愿意，肖母直骂儿子没出息，离了女人会死呀。成百合说想让孩子跟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肖母飞扔出来的木梳砸中额头几乎咆哮的大吼“想都别想，你要有这念头，老娘这辈子拖也拖死你”

肖母对成百合再不好，对孙子那是用了120颗心的当成宝贝呵护着，她不得不承认，孩子离了自己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可是自己如果没有那个人，怕是这辈子也不会有幸福的一天。

办离婚证那天，肖来生哭得那里还像个男人，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旁人就说：即然这么舍不得，干嘛还离，有什么解不开的事，坐下来慢慢理嘛。肖来生到是想，成百合不愿意，她连半分钟也不愿等了。

拿到离婚证书时，她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了。

从肖家离开时，成百合只带走了儿子的一张满月照，临走的时候给儿子买了两大纸箱的衣服和日用品，被肖母毫不客气的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