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药碾子

2017-03-05 16:11 | 作者:闫振田 | 散文吧首发

我家的药碾子(散文

 

时候,我家开着中药店。店堂里摆个药碾子,长约3尺,宽不足半尺,中间宽,两头窄,像一只小船。每逢背集,父亲双脚踏在碾轮上,轻松地滚动着,他一边碾药还一边哼着豫剧。中药被碾得粉碎,店堂内外弥漫着中药的香味。父亲将碾成粉末状的药粉放在药筛里过筛,然后混合蜂蜜做成药丸子,药丸子有豌豆大小。父亲做药丸时聚精会神,不让我在旁边玩耍,也不让我在旁边说话打岔,母亲喊他去吃饭都不乐意,一个劲地把“一料药”做完。方圆几十里的乡亲都吃过父亲做的中成药。

父亲对药碾子很珍惜,每次做完药后,总是习惯地将药碾子擦干净,上面盖上一块白布,一是防止落灰,二是防止我乱摆弄碰破手指。

1955年,实行公私联营时,我们家的中药店也合并到“联合诊所”去了,药橱子、柜台,连同中药都搬走了,唯有药碾子母亲不让搬,她说那是她娘家花钱买的,父亲依了她。

母亲曾向我讲过这个药碾子的来历。父亲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后来到县城一家姓王的大药店当学徒。学徒期满时,药店失火。店老板将失火的原因归罪为学徒吸烟引起。准备将几个徒弟吊起来拷打。父亲闻讯后连逃走,逃到淮河边上一家姓马的开的药店帮工。店老板脾气躁,好骂人,工钱又少。父亲的工钱养活不起一家人(那时父亲已经和母亲结婚,刚有我姐姐)。有一次,父亲陪母亲走娘家。姥爷问我父亲有啥难处,父亲向我姥爷述说了过日子的艰难,提出想自己做生意,但苦于没有本钱。我姥爷将仅有的两块银圆送给了父亲。凭这两块银圆做不了大生意,父亲就买了一个药碾子,又买来肉桂、草果、丁香、小回香、良姜、砂仁、花椒、胡椒、陈皮等做香料的中药,在街上卖起了“八大味”,父亲边碾边卖,碾碎的中药满街飘香,如同活广告,小摊前挤满了来买香料的人,结果十来天的功夫,将成本赚了回来。父亲用滚球的办法,逐步扩大经营,后来就在街上开起了中药店,请来三名中医先生坐堂行医,既有中医内科,又有中医外科,四村八乡的病人纷纷前来就诊,我家的中药店在淮河两岸的名气越来越大。

1958年,大炼钢铁。淮北平原,一马平川,哪有炼钢用的铁矿?只好发动群众,搜集铁制的家具:做饭用的铁锅、灶前的铁香炉、烤火用的铁火盆,连锁门用的铁门鼻子都拆下来上交……。我家的药碾子自然成了被搜的对象。父亲胆子小,准备主动上交。我母亲坚决不同意。家里又无处可藏,想来想去只有沉到村外的水塘里比较安全。那天晚上是阴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父亲不在家,我只有十来岁,搬不动药碾子,只好和母亲抬到水塘边。由于天黑路滑,母亲的脚又小(旧社会缠足造成),娘儿俩全步三滑地将药碾子抬到水塘边扔了下去。我在水塘边做了记号,为着日后打捞。 我们刚从水塘边回来,搜锅的就来了。生产队长带着两个民兵。生产队长手里提着杀猪用的铁挺杆。他们东瞅瞅西瞅瞅,质问道:“你家的药碾子呢?”“叫我当废铁卖了。”母亲说。“我不信,前两天我从你门前过,还看见呢,怎么说卖了?”生产队长不信,用挺杆这儿捣捣,那儿捣捣,没有找着,结果将我家的铁锅从灶上拎走了,刚拎到门口,“呯”的一声将铁锅捽得四分五裂,气呼呼地说:“我明明看他家有个药碾子,怎么说卖了。”

大炼钢铁之风刮过之后,大食堂的伙食一天不如一天。有时一连几天不开伙,最后食堂解散了。家家户户各想各的办法。母亲挪着一双小脚和我一道到处挖野菜,刨草根,捋稻稗(形如稻子的一种野草)的种子。人民公社刚成立时,石磨、石碾等都交公了,有的被烧成石灰用于垒炼铁炉了。现在想把草根、树皮磨碎,十分困难。我想起被扔在水塘里的药碾子,赶紧打捞上来。榆树皮、小娘子根、富里苗根、野荸荠、茅草根……凡是能挡点饿的东西,都放在药碾子里碾,碾碎后掺上各种野菜,熬成菜汤,一碗又一碗地往肚里灌。当小麦刚黄芒时,我和大多数社员一样,背着草筐,装着割草,到生产队里的地里“偷”麦穗,回来用锅炒熟,揉出麦粒,然后放在药碾子里碾。碾麦粒的时候,母亲在屋里碾,让我在门口放哨,一但发现生产队干部来了,赶紧躲起来,像做贼似的。碾好后,放在洗脸盆里熬成糊,每人喝一碗。我们娘儿仨(当时父亲不在家,哥哥在外地上学)就是这样度过三年大饥荒。母亲常常庆幸地说:“幸亏没把药碾子交上去,要是交上去了,拿啥碾粮食呢?”

   (阜阳市清河路阜阳日报社闫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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