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遇见的几位老人

我想再没有比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个小村庄能让我感到亲切的地方了，很多东西都有选择，可是故乡你自己却无从选择，它会随着年纪的增长变得更加根深蒂固。月是故乡明，水还是自个家的井水甜，而人自然还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那些人更亲切。

去年七月份，我像往年的暑假一样，急切的回到了家。我得知一个近房的奶奶去世，她是个聋子，从我记事的时候就是了，甚至我觉得她一直都是那一副模样，瘦瘦的身子蓝色的褂子在她的身上从深蓝色变成淡白色，她是个聋子，可不是个哑巴，她安静，就算她老了，她见了我就是会问我一声好的，从小学一直都是，也许你不信，她从未和谁有过矛盾，就算是争论都未曾有。她的笑，憨憨的，会让人心酸，她家一直是特困户，从长辈那里得知她是用钱买来的媳妇，她一辈子都没有买过东西，不认识钱。她离去的很安静，没有一丝痛苦，上午她还在溜达，午饭过后她躺在床上就走了，她的孙子抱着她，眼泪啪哒啪哒的打在她女儿才新买的衣服上，她的几个贫穷的儿子给她买了上好的棺材。我并没有亲眼目睹她的离去，我回家都还在张望，我说她会从那里走出来给我道声安。她虽目不识丁，可是会像对她亲孙子那样说：好好学。我想我再也难遇见这样一位老人，她轻轻的步伐，轻轻的语，轻轻的叮咛，轻轻的笑，她最后也轻轻的离去。

一年前，我还未看到祖母满脸的愁容，可是现在她成天止不住的叹息，她一遍一遍的给我念叨起祖父，祖父对于祖母来说该是个孩子，祖母宠着他，他也是个听话的孩子，他们在我的记忆里从未有过争吵，其实祖父脾气甚坏，也是经常和我有争执的，事实上祖母也是个暴脾气，我的母亲曾经给我提及过。他们并没有什么浪漫的爱情，祖母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家里穷，十七岁就来了祖父家，那时候他们都只是十七岁，祖父还在念私塾，奶奶年关给我说起来，她说祖父刚开始的几年，见她脸都会红，不和她说话。他们一起经历过中国最饥饿的年代，因为祖父家过得殷实，家里囤积了粮食，被抓去坐了牢。那几年祖母拉扯着三四个孩子，独自在家，期间她的大女儿被活活饿死，她每每提及都会留下悔恨的泪水。祖母说，多亏祖父进了监狱不然在家也是被饿死，他们走了过来。祖母给我讲过他们很多的经历，都是些及其平常的平淡的生活，可是我却听的满满的感动。有谁能这样一辈子陪在你的身边，和你共同经历，每一次疼痛每一次心酸每一次喜悦。他们共同养育了四个孩子，祖父是个倔脾气，一生都不肯给别人低头，他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命都不要，我父亲在十七八的年纪生了一场大病，祖父那两年背着他四处求医，就在我记事的这些年他也一刻不离的往返于几个儿子家，又一次我的堂哥被别的孩子打了，他就带着堂哥去找人理论，他惦记着不在身边的小儿子，祖父给我说的最后一次话是这样的，他说，你别挂念我，回去好好学习，天天别吃不饱，在学校就定量吃那一点，我就这样，人都有这这一天。他躺在床上给我说了这一段话，那年的元旦放了假我没回去，他就在那两天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那年我一直想给他买个线帽子，我在家的时候他说躺在床上风吹着头冷，可是我还没给他买帽子就听到了噩耗。我埋怨我的父亲，你为什么不在祖父身边，我看着那个劣质的棺材我感到心酸，我不能言语，他们说祖父一生节俭。祖母在祖父身边，那几个月，她从来都是合衣而卧，祖父像孩子一样握着祖母的手不肯松开，他看着同样年迈的祖母落泪，他说，我走了你怎么办？他问祖母，我要走了，你一个人会怕吗？祖母说，我和你一起过了快七十年还能怕你吗，祖父说，你也不用怕，我死了灵魂留下来，陪着你。我想那时候祖父是说真的，他不舍得她一个人受苦。他悄悄给她攒了些钱，他怕她会受委屈。

他们有着平凡的一生，却从来不缺少平平淡淡的温情，他们什么都不懂，可是最见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