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强木角
风,柔柔的,秋,爽爽的。被打烂一遍的谷穗翻晾在场上。儿子回屋喝水,媳妇纳起衬底。老汉拉过背毯,装起锅旱烟,坐在场边有滋有味的抽起来。一旁用木叉画西瓜的孙孙青豆,突然扔下杈子,一屁股窝爷爷怀里,夺烟锅,揪胡子,让爷爷讲《小白狗成精》。拗不过孙子纠缠,又怕烧到孙子的老汉,赶紧磕掉烟渣子,三下两下收起烟袋。说起了链子嘴。
说狐儿,道虎儿。
尖牛下的个省牛儿。
吃鸡奶,跟猫走。
半夜里听见个人咬狗。
挖起个石头打黑狗。
石头反转咬了人的手。
打死骆驼剥了牛。
锅里熬些兔骨头。
.....
说这段子的人叫强木角。因老汉年轻时喜欢红火热闹,走走路路,家里门外,喜欢哼道情,唱眉户。久而久之,强木角的真名被人叫成唱不足。对于如此的叫法,他也由之任之,承认了下来。
听老人讲,这唱不足当年闹秧歌,演节目可是出了名的。十腊月排练,正月头号开演,先是村里扎场转院,后到左三右四,十里八乡去演,甚至把秧歌闹到城里,县政府大院。
“那个时候啊,锣鼓家什一开打,丝弦箱子一掰开,咱柳树沟的秧歌一出村,就回不来。走到哪儿都极受欢迎。总是筛浑酒,年茶饭管待。眼见到出牛犁田了,人家还是苦苦相留,不忍放走”。
对于唱不足,人都用一句话概括,那人实在是个好戏模子。不仅领头闹红火,更是秧歌队难得的台柱子。他演的那个剧目多呀!数也数不清。什么《二相公卖水》《张良卖布》《来财拜年》《憨女婿拜寿》。尤以道情戏《十万金》,他演的李翠莲,不知赚了别人多少眼泪。陕北二人台《十对花》中的旦角,更让那些姑娘、媳妇们口口叫好,常常笑的弯腰岔气。
在他的调教下,又出了伞头王、三卜郎一班演艺名将,更把柳树沟秧歌的声名推向极致。每到新年秧歌汇演。县城搭的彩门下,谁家的秧歌败的灰头土脸,不用问,那擂台一准在柳树沟名下。
别人旧事重提,津津乐道的东西。当然更能勾起唱不足的无尽记忆。他忘不了当年汇演时,担纲总裁判的疤子李,是如何评价他设计的套路如何有创意,节目有看头。更忘不了接受公社书记颁发奖牌时,自己那份自豪与人前的扬眉吐气。
然而,现在,怎么说呢。农村人的文化生活缺失的犹如碟中盛水。有多少呢?盖上鸡窝,日子结尾。除了几点稀疏的灯火,就是无尽的死寂。把电视看半天,频道切来换去,直到兴趣完全失去。扫炕铺被,和女人拥在一起,找那点唯一的乐趣。
他甚至有些埋怨政府领导,不重视农村文化工作。从前,日子过的苦。不少农民赛诗、灯谜晚会、电影专场、联欢晚会。现在呢,日子好了,乐趣反而少了。你看村上,那些人常聚铁皮房房里,玩赌喝酒、骂村干、说是非,早上没吵,晚上一定忘不了补一回。
那一年夏夜,我在故园炕皮上,涂抹心迹。突然一道闪电,带来一声沉闷的响雷。外面刮起一阵如涛的风声,门被推开了,我以为风大掀开了门。抬眼,见到的是一个人的后背。等那人收伞回身,才看清是唱不足。手里还拎只无盖漆桶儿。他说想上山捉蝎子,不巧碰到雷雨。
后来才知道,他因了几个年轻人撺掇,自己骨子里又太爱文艺。他打算捉蝎子卖钱,买锣鼓家什,扇子戏衣。
令他懊恼的是,东西置办齐了,秧歌却落个汤流饭不剩的结局。原因是农村人少,凑不齐几号队员。向外村请人,人家张嘴要排练演出费。他哪来这笔钱支撑自己。
懊恼不代表懊悔,失意没改变他对丰富农村文化梦的追及。无奈的唱不足,后来干起了柳树沟的酒手、会长。他企图通过替神办事来为人办事。他把别人捐来的布施,安排了一年说两场书,看两次戏。他说:只要没装到自己口袋里,花在众人身上,即便有神,也不会怪罪自己。
一条街的古镇,自被列入省级重点示范镇后,引来群众长时间热议。唱不足更是心都拴在了小镇开发建设上。他集集不误,一去就看铲车进进退退、吊车上上下下的忙碌。他更关心的是广场建在哪里,什么时候能修起,将来配有什么设备。
他说自己设计了许多秧歌掏场子的图例,也收集了不少秧歌词、民歌调。只要广场修成了,人也多了时,再拉起柳树沟秧歌队,一展当年雄风。给当地人的文化生活,多一点补给。
因为自信,让他对生活充满了期冀,因为梦想,渐老的唱不足还是那么想入非非,因为爱好,岁月没法把他骨子里沉积的元素淘尽褪去。
梦,你离唱不足的生活还有多远?我在心里愿他,事遂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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