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花老人

2015-10-27 09:10 | 作者:散文吧网友 | 散文吧首发

周末回趟老家,不足十里的路上竟遇到五处赶花的人家。出于好奇,我决定前去看看。

停车驻足,随意来到一处。只见偌大的场地上到处摆满了蜂箱,成群的蜜蜂四处乱飞,“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场地的一角,搭着个帐篷,那是养蜂人住的地方。并不甚大,但作为临时休息、遮风挡来用却也绰绰有余。帐篷的出口,竖立着几个盛蜂蜜用的塑料桶,如装运汽油的铁桶一般大小。其中的一个桶上,放着一个卫星锅,连线通向帐篷里面。一位老人,大约六十岁左右,头发已经花白,正坐在床沿上看电视。见我过来,忙起身迎了出来。

“••••••”他边走边冲我说着什么。大概是什么地方的方言,我竟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你说什么?”我下意识的问,用的也是方言。

我们的对话,谁也没弄明白对方的意思,引的老人不自觉的笑了起来。但他马上改口,用普通话问我:“你是不是想买蜂蜜?”。语气很生硬,字音也拉得很长,有点像译制片中不成熟的配音。

我也笑了,忙点头说是,同时又表示自己想先看看。老人很和蔼,边说边示意我可以随意。这时,我才注意到帐篷里面那简陋的摆设:一张床,一套煤气灶具,一台电视和几个箱子外,竟别无他物!

“就这些东西,怎么生活呢?”我很疑惑。

时候曾学过阳朔的《荔枝蜜》,老师把文章讲得很美很美,其中我最羡慕的就是赶花人的生活:四处奔走,可以看尽天下美景。如今见到他们真实的生活空间,我倒有点失落。

坐下来和老人的闲聊,我才知道他来自江苏,和儿子一起出门已有四个多月。他们腊月底起程,赶到大西南的巴山蜀水,已是节的时候。陕北的麦苗还压在冰底下,四川盆地的油菜花已经开了。等那里的油菜花开过,八百里秦川的油菜花又黄了。关中平原的油菜花一落,他们就来到我们这里,不迟不早,正好赶上采槐花蜜。这里结束后朝北走,去榆林绥米一带,正赶上那里的紫苜蓿花开。然后,转回家乡,那里的荆条花开得金光灿灿,采来的蜜也和金子一般。到七八月,又跑到三边一带,那边粉红的荞麦花开得很盛,蜂儿可以痛痛快快地采一段时间。直到凉秋,才转回家去。

“那一年要跑多少路呢?”我问。

“没算过”老人想了一下,“至少六千多里吧”。

“这么远啊,那不是可以看到好多地方的景色”我有点兴奋。

“看风景?哪有时间。两个人要收拾一百二十多箱蜜蜂,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我们确实走过了许多地方,但还真的没有好好看过呢!”老人摇摇头,笑着说。

接着,他向我讲了自己每天忙碌的情况。

一大早,他们便开始了对蜂箱的管理。赶花采蜜,靠的是蜂群的劳动,蜂王的健康,幼蜂的成长,产卵的情况等,都会关系到蜂群的状态,他们必须仔细检查,丝毫不能懈怠。

下午,收获的时间到了。先要从蜂箱中取出巢脾(蜜蜂活动的场所,蜂蜜就贮藏其中),抖去上面的蜜蜂,立即用毛刷刷掉蜂房上的蜂蜜,防止蜜蜂在蜂房上停留。接着用刀削去蜂房中蜂蜜的结晶部分。然后,把去盖的蜂房放在装置中摇动,利用离心力使蜂蜜与蜂房分离。最后一道是过滤工序,原始的蜂蜜经过滤筒,去除了杂质,真正的蜂蜜才算正式形成。

这也真够忙的!我以前只知道蜂蜜很甜,从没想过收获蜂蜜也会如此的复杂。再联想到那晶莹剔透、甜香远飘的蜂蜜竟是由那成千上万只并不起眼的小昆虫弄出来的,我不由得心生敬意。这敬意,不仅是对蜜蜂,更是对这眼前的老人。

我知道,养蜂是靠天吃饭的行当,蜂农遵循着千百年来不变的规律,带着他们钟的蜜蜂四处漂泊,逐花而居,赶花而徙。因而,人们赋予这群人一个浪漫的名字——赶花人。这听起来很美,实际上却很艰辛。为了赶槐花、荆条花、油菜花、枣花这些产量多、收成好的花期,他们每年都要翻山越岭,做长途的跋涉。不仅如此,大风、连绵阴雨、干旱,是他们最不愿意遇到的天气。大风天,蜜蜂会被刮远,来回飞行的速度就变慢了,忙活一天也采不了多少蜜;阴雨天,蜜蜂是不会出去采蜜的,只能自动停工;干旱了,果树容易招虫子,果农就得打农药灭虫,蜜蜂也会受到伤害,甚至被毒死。这些因素,常使他们深受其害,有时候好不容易到一个地方呆了十多天,最终却是无功而走••••••

谈及家人,老人有既高兴又失望。高兴的是子女已经长大成家,各有归宿。孙子也已上了大学,前途大好。失望的是小辈们都有自己的理想,谁也不愿做这艰辛的赶花人。这也意味着,自己干了三十多年事业将要后继无人!

“有时候,我挺难过 。养了几十年的蜂,对这些小家伙已经有了感情。它们就像我的孩子,只要看见它们,我就觉得心里特别舒服。可现在,孩子们谁也不愿意学,都说太麻烦、太辛苦快。我只好放弃了,心理真有点舍不得••••••”老人有点沮丧,幽幽的说。

他的眼眶里泛着泪光,满脸哀伤,就像一个孩子失去自己心爱的玩具。我明白那种感受,但却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他。正犹豫间,老人却意外地一改愁颜,露出了笑容:“其实这样也好,我跑了几十年,也该歇一歇了。现在孩子们长大了,日子也好了,确实也用不着我这样拼命了!”-----我看得出,他的笑是发自心底那一种。

我也笑了,为老人的笑而笑。

临走时称蜂蜜,除了称足我要的,老人又往瓶子里多勺了一些才拿给我。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我们才正式告别。

离开时,我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两句诗: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忙?就诗论诗,也许并不恰切,但于老人而言,我认为倒很切合实际:他用自己一生的辛苦和忙碌,小而言之,为世人带来了无数甜美的蜂蜜;大而言之,抚育了子女,并为他们创设了美好的生活。这,难道不像“采得百花成蜜后”的结果吗?

杨朔说:蜜蜂是在酿蜜,也是在酿造生活。遇到赶花老人,我才明白:这,正是在说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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