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单杀手和冰冷刺客

2015-08-09 11:18 | 作者:花轻笑 | 散文吧首发

1.杀手和刺客的问题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每当我成功杀掉一个人时,总会轻轻吟出这几句诗。也称不上吟,更确切来说是念。一个字一个字的,像小时候上私塾时教书先生领着读文章一样。我清楚的记得在我八九岁年纪时有一个白须白发喜欢摇头晃脑的老头在一个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行走,趴在桌子上睡觉得人有一部分,双手托腮不知在想什么的又一部分。这两种状态便是普遍学生的模样,只有个别人在那里跟着老头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辞,说着不知是什么的声音。

很幸运,我是其中跟着摇头的一个。

也很不幸,我一直是在窗外,根本听不清老头在讲什么。

是的,我并没有在屋子里上课,不是不愿意,而是因为交不起学费上不得。在很多年的以后,我还在很长时间里认为自己曾在私塾里待过很长时间,我曾以为自己上过最好的私塾,有着最好的先生。

但在当上杀手的时候,准确来说是杀掉第一个人后,那时我忽然不这样觉得了。那是一个白天,那天天很好。阳光像风一样自由,自由的阳光一般都很亮,亮的让我不敢直视它,也许是担心它会把我的阴影给照得消失掉。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我第一次杀人会选择在白天,为什么不是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对此,老头子说,白天更难,更具挑战性。我说,杀人的目的难道不只是杀人吗?

老头子说,不,杀人的目的是杀人的过程。

我当时竟然认为很有道理。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谈谈老头子,老头子之所以是老头子,主要因为他老,而且是个头子,恩,准确说是个杀手头子。据说他年轻时可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可在暗处里待多了被黑暗腐蚀了面目,所以变成现在一副好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一般的样子。

那次在白天杀完人后,我原来那种很激动很紧张的情绪不知为何突然就冷静了下来,我看着死人脖颈间溢出来的鲜血久久没有任何动作,那种红色从此便深深烙印在我心的最底处。以后的很多时间里我都在寻找那种红色,可是却从未找到过。

就在我沉迷在那种红色中时,老头子出现在我身边,他对我说,在你面前只有两种人,活人,或死人。

那晚,我喝了很多酒,然后喝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杯茶。酒是好酒,杀人得来的钱仅买了一坛,茶是孬茶,三五个铜钱便得一杯。但我却抛弃了我最喜欢的酒,开始喜欢起那一杯茶。也就在喝茶的时候,我想起了那个私塾先生,突然觉得,那时候没有进入室内读书,对我来说也许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李白的那两句诗来自《侠客行》,说的当然是侠客,我当然也不认为我这种杀人拿钱的人便可称为侠客,只不过是喜欢念那两句诗。每当我念完时,全身即会仿佛被一种异样的力量充斥着,它让我保持着一种精神上的满足,仿佛我仅是一个杀人的人,而并不是一个杀手,或者刺客。

有一次我坐在城里随便的一个茶馆里喝茶,穿着粗布衣服,衣服上裂开的几个口子有的被针线锋着,有的还带有一个补丁,针线是红色的,补丁也是红色的,而衣服是灰蓝色。或许红色很显眼,那时经常有很多人来找我谈话,我一开始是不搭理的,我深知作为一个杀手,最主要的是不能泄漏自己,而往往当你开口的时候,便是你性格身份的最好展示。所以我一直是缄默不语,直到有天,一个黑衣服的人坐在我桌边很久,我喝茶,他喝酒,也不知他是怎么在茶馆里弄的酒,他一直喝酒,我一直喝茶。从早晨到晚上,我喝了两壶茶,共九杯,第一壶五杯,第二壶四杯,就在我纠结明明同样的钱为什么第一壶和第二壶茶会有四五之分的问题时,那个人说了话。他确实是全身黑,从上衣到内里的裹衣,再到黑色的几乎要发白的裤腿,再包括一双黑鞋,鞋里的紧紧的黑袜子,全是一个颜色。但我总觉得他缺少点什么,我偷偷地打量着他,他说,你知道杀手与刺客的区别是什么吗?我看到他左手旁的一顶黑帽子,才找到他在我眼里缺少的什么。

我摇头,表示不知。此时我已有八九分的感觉确认他是我的同行。他说话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气质。

他并没怪我没有开口,继续说道:“一个成功的杀手只要杀掉人就可以了,而刺客不同,刺客讲究的是刺杀,通常在须臾之间,有时刺杀对象连人影都还没看见就已经死了,这便是刺客。”

我听他说话,已感受到他语气中的不平静,而这,正是杀手或者刺客(我也不知称他什么好)的一种大忌。

我点头,仍没有说话,不过眼神已和他接触。他的眼睛很亮,像两颗会放光的玛瑙。玛瑙本来是不会放光的,但他却好比放光的玛瑙,那是一种不该有的明亮。

我看见他的酒喝了很多,酒坛不止是桌上,地上也扔了一些。坛子也是黑色的,甚至与他衣服的颜色相比更甚于。

他突然对我说,“我知道我们是一类人。”

“嗯?”我的头又抬起了约半个手指高的距离。

他笑着说:“从你衣服的红色上。”

“怎么,不相信?你敢说那不是鲜血的颜色?”

那当然不是鲜血的颜色,那只是最普通的红色丝线,红色布块,从正常人家的布店里用钱买来。然后被我加在了衣服上。但出奇的是我没有反驳。

他见我好像承认的样子,又笑了。这是他今天第二次的笑容,作为一个杀手或刺客(原谅我又如此地说)拥有自己的笑是一种很厉害的本事。往往在培训的初期,就要让你忘记曾经的笑容,要笑可以,以后你会学习很多种笑容,已备杀人时对于各种角色的客串,但那没有你的笑容。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没有属于自己笑容的职业。他笑的很好看,我很容易就能看出这是他自己的笑容,因为很纯粹,一种无需修饰无需任何技巧的笑容。更难得的是,他笑得时候脸上竟然会有两个酒窝。

他并没有纠结我是不是他同行的问题,而是继续向我说道:“刺客明显是比杀手更高的存在,他有一种不是什么人都屑杀的高傲,有一种杀人速度的追求,有一种杀人艺术的追求,有一种对于美的追求。你知道吗,我就是一名刺客。”

听着他的声音,我突然想到私塾那位先生的教书声,我努力的想记起私塾先生的声音,为了让我可以根据声音分辨开两人。为此,我还特意闭上了眼睛。就在闭眼的一瞬间,我脑袋晃了起来。

晃头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开了口,我说道:“人之初,性本善。”

他似乎冷笑了一声,说:“我看是人之初,性本恶。”

我突然感觉,他已活不过今天。本来想开口和他交谈,对于一个死人你可以说任何话,可以肆意的选用任何语气,都没有关系。但我没有说话,他现在还不是死人,基于职业修养我不应随意外露自己的思想。

而语言,正是思想的窗口。

就在我想这些时,他又自顾说起话来:“人一出生便是哭泣,而哭泣对于人来说不是最大的邪恶吗?懦弱时你哭,悲伤时你哭,因为哭泣你少了多少拿起武器反抗的勇气,因为哭泣你遭受到多大的委屈却一再将就,因为哭泣你又被泪水遮住了多少世间的得意。欲望是一切快乐的源泉,而哭泣则是欲望的一种割断,谁还说人之初,性本善?即便一开始的某种善心,也不过是披着一层善的皮的恶!”

我没有多少听进他的声音,只有几个“哭”、“善”、“恶”、的字眼听进耳朵,而这却也是我最不在意的几个字眼。我现在在想着,当他死后,我会对他说什么。

他说得起劲,继续道:“很小的时候,我是个捡到钱必交到私塾先生手里的孩子,有一次我捡到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先生先是在班里公众表扬,然后从中拿出一些钱给我们班里每人都买了一串糖葫芦。那时我吃着糖葫芦突然想:如果把钱都给我,我可以买到多少糖葫芦啊,但那就得不到先生的表扬了。”

他像说了一件穷凶极恶的事,说完竟然站立起来。

我也站起来了。我说了一句——“我想起来了!”

他闻声突然笑了,两个好看的酒窝突然像是发出了乌鸦般的声音。他说:“我们还是谈谈杀手与刺客的问题吧。”

然后他就倒在了桌子上,脖颈上有一道血线。

我看着那道红色,感觉很熟悉,好像我第一次杀人时碰到的颜色。

我把巴掌大的匕首藏到口袋里,不知为何我现在已忘记刚才想对死后的他说的话。

摇摇头,我慢慢走出茶馆。

心想,杀手与刺客的问题,那算是问题吗?

不过,也许真的就是。

2.京城雪

我睁开眼时,头痛的有些难受。我开始数数,数数的同时我在考虑是起来还是睡下,在数到七的时候我闭上了眼,就在我即将再次睡着时,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嗯咛……”

“谁?”我问,其实在开口的同时我已经明白。

我的手下意识用力,只感觉一团柔软的棉花顿时变形了不少。那声“嗯咛”随之变成了“哎呦”。我顿时停止用力,抽出手放在被子外,那种不愿离开的感觉强烈向我提示着我的稚嫩。

我没有说话,起身,穿衣,然后推门。

我看着雕花的木窗户,突然想到如果失火这么好的房间不就全没了,如果可以用石头做成房子,那应该就不用再担心火。

我清楚地感觉到背后有个人坐了起来。

我一步一步数着自己脚步,看到铺着的地毯上最鲜艳的红黄颜色,就那样不觉间来到门前。只是推开门的时候实在忍不住转了一下头,她就那么进入我的眼睛里。

我赶紧回头,推门离开。却不知那时有一张脸从此就住进了我的心底。

自那次起,每次我杀完人后都会找她。我把喝茶的一部分钱提出,就好比当初我提出一部分喝酒的钱来喝茶一样,我开始经常进入她所在的地方。

冬天的京城容易下雪,一下便是半个多月。有时连最繁华的街道都会因为积雪而变得冷清不少,但冷清只是相对的,比如一些吃食摊子就不会消减多少。大清早就有卖包子,混沌的吆喝声,热乎乎的一盆不断凉了加热再凉再热的米粥。不断变换的一批人。

通常卖早点的会选择在街旁的一棵大树旁,这样搭块敞篷布也很方便。而且树和房子的中间,也会形成一个让人们认为属于买早点的势力范围之内的空间。

今年第一场雪的早晨,我从这样一棵树的树干上直直摔落下来。

穿过敞篷布,砸到地面厚厚的雪上。

任凭人们怎么说话,怎么责怪或是惊奇我都不说话。我唯一做的是从布上转移到了布下。

有人说:“他想逃!”

我则一动不动的被布盖着,仿佛一条积聚的雪带子。什么是逃,往哪里逃?

“他不会是死了吧?”

我“嗯”了一声,倒不是怕别人担心,只是怕被打扰。我喜欢雪,如同我喜欢花。我喜欢雪的白色与冰冷,正如我喜欢花的孤单与绚丽。我曾经为一根野草痴迷过,也不能说是野草,因为它曾开过花。那是我在刺杀一个县官时,当我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虽然颤抖着连座位都湿了,但他却一直抱着一个东西不撒手。我问,花呢?他说,什么花?我说,你发现的那朵。他说,那不是花,是草。我说,是不是不用你说。他说,真不是,不信你看。说着他示了示手,让我看他手中抱着的花盆。花盆中只有一棵草,在野外随处可见的那一种。其实我早就见到这草了,只是不愿认为它就是我此行任务的目标。于是有了刚才的对话。我说,不是这一株。他说,没有别的了。我就把他杀了。那一株草就落到了我的住处。直到有一天它开出一种七种颜色的花后,我才明白也许那个县官是对的。但我却分不清草与花的区别,是不是花在没开之前是草,而草只是不会开花的花而已?但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我对那根开出花的草的喜爱。我根本不向任何人提起它的事,它被我藏了起来。那花开的每天我都会注视着它几个时辰,几乎在没有睡眠没有任务的任何时刻我都让它在我的视野里,直到有一天它死了。它是叶先枯萎的,然后那一朵七种颜色的花便一种颜色一种颜色的消失。最后我把它埋在了我的第一把匕首的附近。

就在我想花的时候,那个县官的面容总出现在花的旁边不消失。我就再想着拿刀杀了他,就在杀他进行无数次的时候,我突然在意起我杀他的方式。

我是一刀划过,干净利索,血还来不及喷出他就已经没有了生机。在此之前,为了任务我还同他说了几句话。

那么按照那天死去的那个男人的说法,我是一个杀手还是一名刺客?

我开始在意起这个问题。

但此时由我身体在布块下构成的雪堆却即将轰碎,有很多脚在踢来,也有我不知道的一些物什砸来。而我根本不想理会这些,我在考虑一个对我很重要的问题。

直到我被两个人给拖走。

我被带到老头子跟前。

老头子说:“最近江湖最有名的刺客被人给杀了。”

我:“嗯。”

老头子丝毫不在意我语气的平淡甚至是不耐烦,他继续说:“杀他的人和你的手法很相近。”

我:“嗯。”

老头子说:“组织需要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说:“知道了。”

“那我下去了。”

“嗯,去吧。”

“哦,对了,听说你最近经常去找一个风尘女子?”

愣住,然后点头。

“你的钱似乎不够花了。”

“还可以。”

“找到那人后我会提高你的酬劳的。”

我根本不知谁是江湖第一刺客,但这并不重要。

我离开了那个黑房间,来到那个女子处。

我们两人脱得不着丝缕后抱在一起,她说,今天你身体好凉。

我疑惑地看着她。

她说,凉得宛若昨夜京城里下的雪一般。

3.老头子

据说老头子不是京城人,也据说他根本就不是人。有人说他是秦朝替始皇在暗中杀人组织的总头子,之后葬在了始皇的一个假墓里,因为煞气太重一般鬼神根本不敢前来。之后受到盗墓人的打扰从坟墓里爬了出来,出来后发现世界已经大变,然后凭着自己的经验与实力组建并发展了一个强大的杀人组织。他一直相信秦始皇还会回来,所以他在做一些准备。

我小时候听到这消息是十分震惊的,当时我怀着激动坎坷带着三分崇拜七分膜拜的态度问老头子:“始皇什么时候归来?”

老头子的头发那时已经脱落不少,闻我这话也没批评也没反驳,而是叹了口气,继而好像是微笑着又像是拧着眉头说:“快了。”

我听老头子这样说,感到全身的血液一个劲的往上涌,好像看到百万天兵从天而降的情景,我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大将军随着始皇在打仗。

“快了有多快?还要等多长时间?”

“不远了,也许就是明天,也许就是明年,也许十年后,也许百年后……”

“那怎么知道始皇什么时候来,靠猜?”

“不,不,知道始皇什么时候来的方法很简单,等我死后他就来了。”

从那以后我便很少和老头子聊过天了,我不喜欢说话,他倒是经常说话,但一直说我听不懂的。比如他会说死不可怕,怕的是死了并没有人在乎;他也说过,活着,最难受的是孤独,它可以冰冻住整个世界。当然他说这些话时,往往是他喝酒的时候,我来之前往往他会一个人喝酒,我来之后他让我陪他喝酒。在我小时候他便这般随意说话,然后在我痛苦的表情里灌我一杯酒。但不知从几岁起,他突然不说话了,只是喝酒,而我一直都几乎不说话,所以再喝酒时往往是他喝他的酒,我喝我的酒,两个人各自在喝各自的酒。

在我喜欢上喝茶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当然也没和他坐在一起喝过酒。也不知他现在是否还会一个人喝酒,会不会重新拾起他在一人喝酒时喜欢啰嗦的习惯。

反正我是不会问他的。

我是什么时候认识老头子的?在我心里一直有两个场景让我难以分清。

其一:

我从私塾里回到家,发现家人全死了。我的妈妈,我养的小狗。屋内有笑声,我屏住呼吸躲在院子内的柴火堆后,看着躺在血泊上的妈妈还有身体分为头和躯干的狗,眼里不住的流泪。然后房间门被打开,从中走出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大汉。大汉是什么模样我忘了,好像是秃着头。然后天空中出现一个黑影子,那便是老头子。

其二:

我从私塾里回到家,发现家人全死了。我的妈妈,我养的小狗。屋内有笑声,我屏住呼吸躲在院子内的柴火堆后,看着躺在血泊上的狗还有身体分为头和躯干的妈妈,眼里不住的流泪。然后房间门被打开,从中走出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大汉。大汉是什么模样我忘了,好像是秃着头。然后大汉后面又走出一个身影,那便是老头子。

这两个场景就这么伴随着我长大,并且我还经常出现片段的其它感觉。有时觉得我没有养过狗,也没有妈妈,只是我踏足在别人家,看到别人在死亡。有时觉得并没有秃头大汉,只有一个黑影,就是老头子。有时还感觉我的妈妈和狗都没死,也没有大汉和老头子,我还在私塾窗外偷听先生讲课,还跟着摇头晃脑,只不过在回家的路上我晕了,睁开眼便来到一个黑房间里。对,可能我也不知我为什么来到这个黑房间里。

“老头子,你说我怎么来这里的,我们怎么相遇的?”

“那是个白天,我碰见了你,就带了回来。”

“真的是你带我回来的,我怎么记忆中有个秃头大汉?”

“什么秃头大汉?”

“啊……没什么……”

“那你为什么带我回来?”

“因为你可以杀人。”

4.贵

清晨的阳光总是在毫不经意间就出现在床头,光明来的却又并不突然。白天和黑夜给人们最大的不同便是睁开眼时一个是光亮一个是无光,相同的是闭眼时皆是黑暗。乍一听好像是黑夜胜白天,但一切只是表面而已。也许最大的不同也是唯一的不同。

昨夜我并没有找那个女子,不知是老头子话的缘故还是我不想和她拥抱在一起,我回到了应该称得上我住处的地方。

地方在城郊的树林里。树林很大,有很多白桦树和更多白杨树组成,还有一些其它我不知道名字的树组成。也许也不是白桦树和白杨,只是我这样认为而已,难道我喜欢“白”的东西?

清晨树林里的阳光喜欢斜斜地洒下,从还没消散的白雾身上穿过,光与影就像是一曲轻轻的喝歌,自在随意地舒展开来。鸟声来的不慌不忙,或许是刚惺忪地睁开眼,时不时送来几句,成为了第二重的阳光。

我杀了几只鸟,在清晨的时光烤了吃。

我所住的寺庙上方一缕烟缓缓出现。

记不清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寺庙里了,可能是在我杀了第一个人后,也可能是在杀了第十个人后,反正那是我很小的时候,老头子让我们自己出去找一个无人发现的地方歇脚,他说一个刺客不能有固定的住处。此后我换了很多地方,有贫民窟,和最穷的人处在一起过,有客栈,享受人们最地道的服侍,也有过一间普通的房子,那和平常的人家并无二样,有妓院,我只在过那一个姑娘房间。而我最常去的,便是郊外罕无人迹的孤庙。

孤庙不知是什么年代建的,门前朱红的大柱子早已被岁月侵蚀的不成样子,房顶也已变得残缺,在正中间的部位漏出一个大洞。我便很喜欢在晴朗的夜空里躺在屋顶大洞的正底下,睁着眼是一片星空,闭上眼是无尽星空。

我也在屋顶躺过,所以便有了那个大洞。

昨天我成功杀掉了我杀手生涯中的第一百一十一个人。从十三岁那年开始至今已五年,我每个月只做两起,一开始尽量只杀任务目标,但最近由于各种元素常常无法只杀一人身退,有一些和任务无关的人也杀了。就像那天在茶馆啥的那人,也不是很像,反正都是不应该死的,最后都死了。昨天我杀的是一个大清官,也就是百姓们口中的父母官。那官为人清廉,不结党营私,一直在诚诚恳恳的做本分事,但由于得罪了一些权贵,我也不知他究竟得罪的是谁,反正任务说得是让他痛苦的死去,最好是分体而死。我对这样子的任务是十分厌恶的,对我而说,你可以决定谁死,但如何死,死的如何应交由我来决定。所以我杀了他,只是杀了他而已,深夜,我突然出现在他的书房内,又突然离开,他趴倒在一桌案牍之上。杀完他后,我就在想我究竟是杀手还是刺客。我喜欢刺客这个称呼,而我的组织是杀手组织。

没成集市的街上闲逛的人居多,真正买。…东西的倒没多少。有的时候甚至卖家比买家人还多。街上唯一有意思的则要数那些刚上学回来的小家伙们,他们之中有钱的手中都拿着个糖葫芦,一蹦一跳的像是在庆祝什么,当然家里贫困些的孩子中也有一部分有时手中也攥着根糖葫芦,不过块头小了,个数也少了。这些孩子也许是整个街上最快乐的人群,他们往这家瞧瞧,往那家闹闹,就像好比最称职的收税人员。可惜的是小女孩少了些,确切来说根本就没有小女孩。小女孩是不上私塾的。

我来到记忆中那家酒店已经是正午时分了,之所以说记忆中,主要是我已经好久没来过这里了。貌似这段时间我去的最多的两个地方便是茶馆和妓院。这次来酒馆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庆祝下我杀人数达到一百一十一,二是调查下第一刺客究竟是何许人物。

“来了?”

“嗯。”

好几天不见贵了,现在看到竟然有种莫名的感慨。给我这种感慨的最大原因是贵这里的人竟然那么多,门前庭里,桌桌饱满。

我目瞪口呆,说:“还有位子?”

贵显然是忙得不可开交,他现在正在一个桌前收钱。

“嗯嗯,还是老位子,你先去,我马上就到。”

我点头。

老位子在二楼,二楼也一共就两个位子。哦,还有一张桌子。

贵的真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他让我称呼他为贵,意思是说酒会越来越贵,而酒贵在京城便是酒好的象征。听贵说他以前还有一个妻子,只不过因为他嗜酒如命和一个和尚跑了。他的店是祖上传下来的,据说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但由于酒水的单调和店铺的偏僻一直鲜有人来。最近这些年唯一还算好的是他娶来了一房好妻子。他妻子是那种持家的好女人,那时他喜欢喝酒经常是喝酒成疯,但她妻子一直没有怨言,先是学会了酿酒的法子,又是对酒店的花样经营,也曾让酒店兴盛过。但就在他们成婚后的第六年,她妻子忽然离开了,未留一封书信。从此,贵便不再饮酒了,滴酒不沾。

我独自一个人上楼,听到脚踩楼梯的吱吱声突然一种莫名的心烦,以前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走的习惯也不在意,变成了两个台阶走的方式。

其实楼上的空间并不小,只不过在贵的妻子走后就被贵列为了私人区,不让顾客上去。我走到靠窗的一个位子处坐下,打开窗户,忽然一阵凉风袭来。

每次坐在这里我总会有一种孤独的感觉,这种感觉杀人时没有,在孤庙时没有,在妓院时也没有,在这些时候即便是有也没在这里那么重。也许是在这很大的空间里只有一对桌椅的缘故。我看着面前,桌的对面,好像感觉到贵带着一把椅子坐下。贵每次上来坐在我对面都是自带椅子的,然后他下去时会再拿下去,我不知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也想过问他,但一直没有机会。但贵没有来,他现在应该还在忙着。

我把酒倒满了一杯,然后把那一杯再倒如口中。这是一个很寂寞的过程,酒壶不碰杯,酒杯与嘴稍碰即离。我喝完一杯,并没有看窗外是否谁家的夫妻在吵架,是否有卖菜的小贩在争论那几个铜板的钱,是否有鸟在街上的树上叫,而是又倒了一杯喝下。我想到了早上吃的鸟肉,说实话烤的很差劲,还没有熟火就灭了,我懒得在生火,放在牙齿里咬,竟咬出几道血丝。有趣的是我杀了几只鸟后,森林里的鸟并没有消停多少,依然在叫着。我仔细用眼睛在树干树叶之间搜索,却见不了多少,有很多鸟隐藏在我见不到的地方鸣叫。如果给我一个如果,我会把这些鸟都杀掉,不是因为我喜欢鸟肉,也不是因为我厌恶鸟声,只是不乐见这种形式。仅此而已。

就在想着鸟的时候,我倒了第三杯酒。这时,贵也上来了。

“怎么这个时间来了?”一般我是傍晚或晚上过来的。

贵把椅子放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呵呵,想喝酒了。”

我继续说:“今天的酒味道有些不一样。”

贵笑了,我发现贵是真的笑了,开心的笑,让人羡慕的笑,发自内心的笑。我并未见过这种笑容,它好像一束阳光从贵的眉角处,嘴唇处溢出。最快乐的笑容应该是如此,它不是特意约来的朋友,而是太满溢出来的幸福。久违的笑容,我想。

“酿酒的换了一个人,”贵不紧不慢说道。仿佛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但言语间包括瞳孔的较平常微微扩大的样子都说明他很在意。

“是一个姑娘?”

贵显然是没有想到我会这样问,“是,是的。”他紧张了一些。

“最近码头怎么样?”我告诉过他我在码头当搬运工,但这是他第一次问我码头的事,我们从不聊这些,事实上我们聊的也不算多,大多数是他在讲,我在听。

“如果不忙我早就过来了。”

“那个姑娘怎么样?”

“人挺好的,用一样的酿酒方法酿出了不同味道的酒。”

“还有呢?”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人也不错。”

“这时候来不仅是想喝酒吧?”

我一直认为贵是很了解我的人,所以我很少主动向他说话,果然如此。

“是来庆祝的。”

“庆祝?”

“是啊,我完成了一件事。”

“确实应该庆祝一下。”

之后我喝了很多酒,忘记了来的第二个目的。酒很多,我知道这里也不会得到第一刺客的消息。

5.获取刺客的资料

老头子催我了,一连几天都不见我调查第一刺客后。我也不知我为什么总是忘记这件事,我不是喝酒喝多了,就是走着走着睡着了,要不就根本就完全忽略,反正确实是这些天我全没有行动。放在以前我每成功一个任务是应该休息几天的。今天我感觉或许休息好了。

其实打听到第一刺客什么样究竟死在哪对于寻常人是件很麻烦的事,但对于组织来说却是再简单不过,老头子让我找的是那刺客的死因,确切来说是被谁杀害的。我知道,我应该首先弄清那刺客是死在哪的,什么样的伤口。

然后我轻而易举地得知,他死在一个茶馆——我经常去的那个。给我消息的是组织的一个部门,在外面显示是一个酒店。那里面的酒对于杀手来说都是免费的,而我仅喝过那里的一次酒。那里的酒难喝极了,我敢说那是世上最难喝的酒,酒里有一股深深的压抑感,每次酒进入口中都会强制让你窒息片刻,然后你饮酒入怀后,传来的不是那种清香凉爽,而是仿若给你带上了一套枷锁。对,这不是你自己选择的,这是酒带来的,酒强加给你的味道,它偏离了一般酒的味道,它不是苦涩,是一种难受的感觉。第一次和那酒时我好比初生牛犊一口气连干掉三碗,以后又陆陆续续喝了不少,最后难受到想到自杀,但我没敢吐,是的,不敢。之后我再也没喝过那里的酒,我只闻味。

在那里主事的是一个双腿残疾的中年胖子,听说年轻时也是组织的一名好手。

他脾气很怪,你向他打听事情,哪怕是组织的人也会刁难你一番。比如这次我去问他,我说第一杀手的资料我需要知道。他说,你自己去取。我说在哪里,他说在店里。我说在店里的哪里,他说在店里的店里。这意思是让我去找。最后我在店里账房先生的床铺下找了到。

资料上写:

刺客

职业:刺客

内容不详

我找到胖子,问他为什么有两个“刺客”,他说那个人的代号就叫做刺客。我说哦,然后就想离去。我走到门口时他叫住了我。

“喂,你感觉不到资料不全?”

“嗯,知道。”

“那你怎么不问?”

“问什么?”

“问剩余的资料在哪?”

“奥,剩余的资料在哪?”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再给你个提醒,它由好几份组成,它在店里的店里。”

我无奈,这种情况老头子来了都解决不了,组织的每个部门都是单独存在的。老头子即便是组织的创始人对于一些部门也不能干预过多。

我找了两天,最后在厨子的柜子里翻出一部分,在店小二的褥子下翻出一部分,在打杂小哥的衣服堆里翻出一部分,最后在胖子的臭鞋里还翻出一部分。

原来这家店的人,每人都藏着一部分。

我把资料拼在一起,那是几张发黄的还冒着一些个性气味的纸条。几张纸放在一起后,便带有一种腐朽陈旧的气味。

我离开这家店时太阳正在一天中散发着最后的光热,落日的余辉把我整个躯体都染成了淡黄色,仿若在黄色的颜料里浸泡过一样。我听着太阳软无力的声音,突然有一种寂寞的感觉。那种感觉很轻,轻得仿若没有一样,但当我刻意的感受时还是感受到了。

现在的场景里,街上已没有了那么多的人群,像是都着急着回家,几个小贩在收拾东西,看样子也要离开了。黄色的阳光把世界给染了一遍,从早晨到傍晚,现在终于有了片刻的成果。也许太阳的声音并不是软无力,而是在得意。它笑的太开心,以至于笑的不像是笑。

我随便在街上找了一个摊子,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能离开那家酒馆就感觉轻松不少。我坐了下来,要了一碟爆炒牛肚,一碟肉丝青菜,一碟花生米,一碟干煸芸豆,还要了半斤酒,八两牛肉。

吃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要了的菜动口的只有花生米和酒,别的只是看着。这时候已经是看不见太阳了,连月亮都没有,只有几颗星在很远的相望。

突然想到,我已经很久没喝过茶了。自从老头子让我调查这件事后,我还真没喝过一杯茶。我一直在喝酒,我也没去过那个房间了,也不知那个女子现在怎么样。

6.大红的她和我杀的刺客

我和她抱在一起在床上,我穿着灰蓝色的粗布衣,并且衣服上还有几个大红颜色的补丁和缝起开口的线。她只穿着一件大红色的亵衣,雪白的肌肤大把大把的被我掩住。我最喜欢她穿红色的衣服。

房间内很暗,此时约莫子夜时分,桌子上有两根红蜡烛,一根燃着的,一根熄灭的。燃着的大约还剩下五分之一的存在,而熄灭的则几乎是一根未燃过的蜡烛,令人不知蜡烛是因为燃烧才变得少还是因为不点燃才保存完好。还有一盏油灯,萤萤的火光像是打着瞌睡的眼睛。

我只是紧紧抱着她,就这样持续了很多的时间,直到蜡烛的灯光消失,直到油灯的眼睛阖上,直到她轻声道:“你就是我的被子呢。”

我睁开眼,看见她的脸,抹着一些让人看到就能确切感觉到的浓厚胭脂,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但她的眼睛又是那么的迷人。她不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如果让她闭上眼站在大街上,恐怕没人会多看她一眼的,平凡的模样并未有清水出芙蓉的清丽,也未有赛若桃花的娇媚,她拥有的只是一双眼睛。那是一双会歌唱的眼睛,在那双明亮透彻的眼睛里我完全看不到一丝对生活的不满,它含着的只有幸福与知足。就是这一双眼睛使我曾回头后见到她便再也忘不下。

她的眼睛里,是我向往的世界。我曾经多么多次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就沉迷到无法自拔,直到不知不觉流出了眼泪。眼泪像是隐在暗处的回音,它重复着人的某些话语。两滴有月亮那么大的泪珠因为太重从眼眶里坠出,压在我的脸上,像划过的两块冰块样留下湿湿痕迹。不知道人类为什么会分泌出这种液体,它究竟有着什么样的作用,在我流泪时只感觉从胸口处冒出一些东西。那不是张牙舞爪的恶魔,也不是什么好的生物,那是一个声音,一个我听不清说着什么但能感觉到的声音。紧接着那姑娘说你流泪了,我摇摇头。她拿着一条大红颜色的丝袙轻轻揩去那两个月亮,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种空了什么的失落感,然后被那个听不清的声音填充,我这才听出,声音说的是“你真懦弱”!“不,不!”我喊出声来。姑娘把我的头揽入她的怀中,然后喃喃道:“我应该知道的,你不是哑巴。”我望着她那双再好听不过的眼睛渐渐睡着。

我已经弄出那个刺客的资料。

刺客

职业:刺客

简介:刺客组织第一刺客,共暗杀一百一十二人,无一失败。

本领:各种刺杀技术。

评价:黑色世界里的一道风,暗杀中的艺术工作者,无人可出其右。

弱点:酒

最强:酒(喝酒时会出现另一个刺客,技艺高百倍,但性情全无。

补:已亡。

补2:凶手不明。

再下面是一张他的画像,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那双眼睛我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我仿佛看到一个人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能大概看清他的模样,但怎么也不能确定是谁。他像是在和我说着什么,我听不清,但浑身却紧张起来。那是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就好像你不知道在吃什么味道的东西,但是大脑却有一些感觉,不是舌头的,就是大脑的感觉。模糊但格外刺激。我看见那人的影子出现在黑暗中,我也不知为什么黑暗中也会出现影子,之间影子的头部渐渐浮现出五官来,我突然认出,那是私塾的那位先生。

我有点怕他,因为以前上学时他老是那木板敲打我的手心,所以我手心处经常鼓出一个包来,甚至连翻课本都难。我就只有摇头晃脑跟着先生背书,不过脑海中却总是想着别的。那时的窗外经常会飞过一只不知是什么种类的鸟,我会想着拿弓箭去射它。我也会想着放学后母亲会做什么好吃的给我,也会为怎么向母亲解释鼓起的掌心是怎么回事,我也会考虑着放学后和同村的小伙伴去玩什么,捉鸟还是摸鱼,最近田里的瓜熟了,什么时候一起去偷个来尝尝。

不过这个好像不是我,那个时间我应该在街上拿着根木条和好几个豁口的碗求着过路的人讨饭。在人流少的时候跑到私塾门口,在窗外偷听先生背书。在满屋子走神的学生外,我站在窗户旁认真跟着先生背书。只有在那个时候我不用考虑下一顿饭在哪里吃,也不用在意身上穿的衣服到底冷不冷,也不用其它的了。

这个是我?

我不确定。

不过我仍是开口了,我说:“先生,你讲课真好!”这好像我忘了很久没说出的话,我不记得它应出现在哪里,我只是想到就说了出。我也不知为什么是“你讲课真好”,而不是“你讲的课真好”,也不是“讲课的你真好”。

“什么先生?”那姑娘声音有些颤抖,关心问道,这是我向她说过的第二句话。现在她已经十分确定,我不是个哑巴。

我缓过神来,对她摇了摇头。见她略微失望的表情,突然心中生出一丝可怕的感觉——同情,我紧咬着牙。

“没什么,”我还是没有忍住开了口,人就是这样,说第二句话远远比第一句话时简单,虽然我这是第三句。

“哎呀,你嘴里流血了。”

她慌忙去枕下取出一条丝袙替我擦拭嘴角的血。

血是我咬出来的,从我的唇角里,有点咸,有点腥。在许久以前被老头子训练时也曾喝过血,不过不是我自己的,有野兽的,也有人的。咸,腥与爽快。

我继续想那个刺客。

他死在我经常去的茶馆,而他死去那天我正好去过,而那天——我正好杀了一人。那人自称我们是一类人,难道——

好吧,那个刺客是我杀的。

7.要离开组织

老头子来找我。

正好,我也在找老头子。

我进入那个黑房间时那个房间还是那么的黑,睁着眼睛的你进去和闭着眼一样。只不过睁眼的黑暗和闭眼的黑暗略微不同,睁眼的黑暗容易显得更黑一些,因为睁着眼的感觉比闭着眼的强烈。在组织里一开始的刺杀训练中有一项就是在纯黑暗的房间里捉鸟,一开始是连一根鸟毛都难弄到,最后我撕下衣服的一块蒙住了眼睛,同样是黑暗里,失去眼睛的夺权耳朵就灵了很多。满屋的动静便不再那么难以摸索,好像在听一股流水般,我把风声去了,浪花的声音才能更明显。

在这种沉默的黑暗中我才能触摸到自己的灵魂。不过相比这般的黑暗我还是喜欢黑夜多一点。如果把我比做鱼,把黑暗比做水,那么这般的水只不过是一潭死水,而黑夜是汪洋。那是自由的感觉,虽然同样是受到禁锢。

我是一个杀手,天生便属于黑暗。与其说我是在刀尖跳舞,不若说我在黑暗中歌唱。那是一曲死亡的歌声,那么悠远,那么动听。

在这种环境里我可以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由刚进入房间的一瞬间急促到之后的平静,我计算好我多少时间进行一个呼吸。我手下意识摸向口袋里,那里是一把巴掌大的匕首,那是我最喜欢的武器。曾经我甚至一度陷入非使用它不杀人的状态中,这违反组织的规则,杀手同刺客不一样,我们虽然都是要的是死亡,但杀手讲究杀死对象,可用各种方式,在各种场景里。而刺客只有暗杀,一个真正厉害的刺客都有几种自己最喜欢的杀人武器。厉害的杀手都有自己惯用的杀人方式。

我喜欢用匕首,巴掌大的匕首。每当目标脖子处闪电般掠过一道红线时我都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我杀人的方式表示刺杀。我也喜欢逼问目标,这是杀手组织特有的任务形式,刺客组织没有,他们只会接一种委托,那便是杀一人,一次委托只杀一人。我逼问目标时喜欢拿着巴掌大的匕首画出一道道的红线。在目标或是惊慌或是佯装镇定的表情中和目标交流,一开始我自己也不相信,常年寡言少语的我会如此能说话。我喜欢朝目标自言自语,之后短暂的交流后继续自言自语,直到目标都着急了。不过相比逼问目标我更经常做的是杀了他。即便他马上就要说出我要问的事,但还是被我杀了。为此,组织里已经很久没允许我做这类事情了。

我第一次逼问很成功,那次是需要知道一个组织的花名册在哪。

我站在掌管花名册的头目面前,那时只有我们两个活人,还有他床上被我杀死的一个赤裸着身子的女人。

不知为何,我第一刀先在他的下身的周围画了一圈红线,由于力气大了点血流出的也比寻常多些。我让他穿上衣服。

他惊恐地问:“你是谁?”他和我刚才相见就问过一次。

我说:“告诉你又如何,这不重要。”

他强忍着疼痛,头上冒出一片汗,他道:“你想干什么?”

“画线。”

我在他四肢关节处各划出一道线。

“你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要钱好说,我腰间便是我金库的钥匙,需要别的也尽管提。”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一段话,其中夹带着一连串的痛呼声。

“老头子一直让我尝试着换个武器,我也换过可是不适合,你说我应该用什么武器好呢?”

见红线的颜色有点浅,我把匕首刃处又放在红色出,重新划,经过处,条条白中带红的肉被翻卷出。

他继续惨叫。

“阁下这么英明神武用什么武器都适合,都厉害!”

我感觉他有点吵,用布塞进他嘴里。

“我感觉喝茶比喝酒好,不过相比酒来说,茶的味道终究淡了些。贵是个好朋友,可惜不是我的好朋友,我这样的人应该没有朋友……”

“这是我第一次接逼问任务,没有经验,没经历过辅导,也挺难的,不知应该如何下手……”

哎,对了,我需要知道花名册在哪。

我取下他口中的布,此时他浑身已被红色浸染透,衣服上各种口子,唯一没有血的是他的脸。我不打脸。

“哎,你组织的花名册放在哪?”

“在……”

我完成了一次难度很高的委托。

进入到房间最里处,我听见老头子问:“刺客是你杀的?”

我点头。即便是在纯粹的黑暗中他也知道我的一举一动。

他说:“我早就应该感觉出的。”

不知为何,我突然感觉他不是一人在那里,他旁边应该还有人。

“老头子,你旁边还有人?”

“你快走吧,”老头子这样说,他根本没有搭理我的问题

“刺客组织和我们杀手组织虽然在客户上有一些竞争,但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存在。这次你杀了他们的第一刺客,很可能会成为挑起两方战斗的导火线。待他们明白是我们的人行的凶,肯定会找上门来要我们交人。不然真的会展开战斗的。”

我感觉老头子的声音里并没有多少感情,也不知他的头发掉完了没。不过我识趣的没有开口问。他掉头发是在好几年前开始的,郎中说是因为喝酒太多的缘故。也不知郎中说的对不对,喝酒多了掉头发?经过这么多年来的积累上次我见到他时他已经没剩多少头发了。

“你走吧,”他又一次这样说。“两大地下组织不能轻易开战,你走后他们肯定会派人追杀你的,你以后——也就不是组织的人了。”

8.前来暗杀的第一个刺客

老头子说要我离开,一开始听见这个声音时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但我又知道,他不会开玩笑的。我以为我听错了,要我离开组织?怎么可能。我从很小的时候便来到了这里,除了杀人我并不会别的。除了组织我也没别的落脚处。对我来说,任何他人的地方都只是暂时的,只是没想到,我也是组织的“暂时的”。

说实话,我并不怕死。作为一个整天和死亡打交道的人,这些年来有太多死亡由我亲手写出。所以我告诉老头子,不离开可以吗,我不怕死。

老头子一声笑。他说,好,那你自尽在我面前。

我一股热血上涌,拿出匕首贴在脖颈旁,一缕凉意宛若在光脚走在冰块上。

我看向老头子,纯粹的黑暗之中眼睛唯一可做的就是象征性的四处瞅瞅,也可以闭上眼睛用耳朵听。我睁着眼睛,仿佛看到老头子脸上皴褶的皱纹,他口角一动起来,脸上的肉便抖动几下。我想,我死了,他会怎么样?应该什么都不会改变。本来我这样的人就不应存在这个世界,就像我杀的那个刺客。哎,我为什么杀他呢?好像是我想和死去的他说话。我突然想起了贵,他和那名女子怎么样了?我还想起了那位喜欢穿红衣的女子。

我说:“这样死太无意义了,要杀我,就让他们来吧!”

我转身离开,不给老头子任何搭话的机会。我怕他问,什么样的死是有意义的?死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事,没了,虚无。自杀和他杀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是自杀我肯定会死,但他人来杀有可能是他人死。最容易杀死一个人的是他自己,但往往又最难。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坐在茶馆里和我杀的那个刺客在喝酒,当时茶馆里并没有他人。

刺客说:“我没有死。”

“那为什么都说你死了?”

“只是我需要死而已。准确来说,是需要一个死的结果,这样就可以离开了。”

他喝了一碗酒,然后露出一个或许是十分诡异或许是异常阳光的笑容,他说:“无人可知,无人不知。”

“你不想做一个刺客了?”

“不不,这才可以做一个真正的刺客。”

我睁开眼,看见她正在给我擦汗。披着一件红色的轻衣,眉角微微蹙起。微弱的光亮从油灯出发出,我好像听见来自她眼睛处的声音。声音绵长且优美,就像夜晚的星空星空,神秘且悠远。光亮抖了几下,仿佛长时间静止不动累了些。

她问:“做噩梦了?”

我摇头。

她点头。

我们四目相视。

过了好久,她起身去剪灯芯。然后又做到我身旁。那抹红色此时在我眼中异常鲜艳。

我说:“以后别穿红色衣服了。”

她一愣,下意识说:“为什么?”

“像是血染成的。”我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说。

“我以为你喜欢呢,”她小声说了句。

“很喜欢。”

“但好像有些不好。”

她点点头,模样似懂非懂。

我嘴唇嗫嚅,最后还是开了口:“我要走了。”

她显然是没有想到今夜我是来告别的,眼神有些慌张,她努力呼吸了几下,张开口但未出声。

“有人要杀我。”

她也许是猜到了这个答案,并没露出多少诧异的表情,只是问:“还回来吗?”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她一个人便愣住了。

我起身穿衣,晃晃悠悠走到她跟前,由于酒的缘故头还疼着,我和她说了几句话,但她好像都未听到。

“我要走了!”

我在她耳边说到,声音重了些。

她点头。

我含住了她的耳朵。

她抬起头看向我,眼睛里已满是泪水,像是沾满水泽的白云。

她说:“要不我跟……”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再会,”她说。

我心里也挺不舒服的,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杀过那么多人,我的心里早就像一块被冰包着的石头,即便外围的冰融化了,里面也还是坚硬与冰凉。

我抱住她,嘴唇在她光滑湿润的脸上摩挲,她的耳朵在空中晶莹剔透的宛若玉石,我继而含住她的嘴唇。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如此动情,但此时我好像不是一个杀手,只是一个和女人接吻的男人,只是在接吻而已。

然后,窗户一声轻响,她猛地推开了我。

速度惊人,我口中一股血腥味。

然后,她睁着眼睛睡着了。

我给她找了一个适合她睡觉的地方,陪着她的是我带了五年的匕首和一张压在她枕头下的卖身契。

9.杀来杀的刺客

失魂落魄的我不断回想关于她的一切,但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只能触碰到少许,就像在冬天记忆春日的阳光。我聊以自慰的是她已深深烙印在我心墙上的那双眼睛,还有她大红的比任何花儿都好看的衣服。没有和她聊过天回头想来虽然遗憾万分,痛苦的似乎找不到自己的记忆,但也有几分难以说清的庆幸。我以为自己可以很快将她忘记,但没有。我想,也许是还没有见杀她的那个刺客的缘故。事因我起,她是我目前唯一感觉对不起的人,事还没有结束。

我仍然会坐到她的房间,只不过现如今已被人封起来,只几天那个房间就成了尘封的盒子,没人愿意触碰,连盒子表面的尘土都懒得清理。

我坐到那张发生过很多故事的床上,重新点起还未扔掉残留着三分之一左右大小的蜡烛,好像耳旁仍有什么声音在说着什么,我照往日一样的沉默。大概是沉默太久的缘故,我张开口想说什么但在好一会子后又再度闭上。床上红色的被子已被人收起,绣着戏水鸳鸯的红色床单加上厚软滑顺的褥子也不见踪影。只有床本身在那里,坐在上面,只感觉冰凉硬的惊人,像是坐在一块包着寒冰的石头上,不仅是硬,而且凉彻骨髓。

我站起来,围着房间走了一圈,房间里有一股弃置很多年的腐朽陈酸味道,我皱着眉想找到那味道的源头。却找不到。只是数日,屋内摆放的桌椅柜子表面便好像有一层谁故意撒上的尘土。我用手在桌子上一划,只见厚厚的一道痕迹就在桌面上显现。

心里莫名的惆怅。

离开时我带走了马上就要烧完的蜡烛,蜡烛泪在手掌中聚了不少。我吹了两口气蜡烛才灭。

也许在老头子面前我真应该自杀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旁边竟然站了人,可恨的是以前我没发现。

我不想再去找贵了,虽然心里很愿意,但是我现在是被刺杀的目标,总有很多无奈。

我拿出带来的酒,一口一口喝掉。近段时间我已没再喝过茶。

喝着喝着酒从口角溢出来少许,我拂袖拭去,再喝,酒已经没有了。

我打开门,关上,离去。

我感觉不能再坐以待毙,被人追杀是一种让人很难放松很难舒服的状态。一开始我并不在意,照常活着,等着他们来杀我。或许杀了我,或许我杀了他们,结果差不多,都是死人。我依旧喝酒,喝酒,喝酒,有天我找到了她,她却因我而死。我便再也自在不下去。

我想杀人。

杀来杀我的人。

我来到孤庙。

一待就是三天。

第三天。

那晚我照常睡着,有几缕月光偷偷来到我身边,没门的建筑不时吹来些夜风,就仿若以前最安静的夜那般。虫鸣树叶声,月光渡层层白雪,地面燃着的火不知什么时候熄灭的,点点的火红比着天上的星子也不弱丝毫。我鼾声不觉就已起来,伴着虫鸣若在别人耳中或许还有些节奏。不知夜是何时,不知鼾声几许,反正一切都沉浸在安静之中。

我被夜拥抱在怀中,我也拥抱着夜。

突然感觉到自己很自私。

我闭着眼睛等待,这是第三个夜晚,每天我都阖目打鼾,每天却从未睡过。那个刺客肯定知道我的住处,这里屋顶有一块洞的破庙,我敢肯定他会来,但不知何时。假如我现在睁开眼睛,肯定会露出布满血丝的两个眼珠,那恐怕是世界上最难看的眼珠了。什么眼珠好看我不知道,但知道什么难看,有病的难看,被刺激的难看,像我这样自己刺激自己的会更难看。眼珠和眼型不同,丹凤眼也许很好看,但如果眼珠缺失瞳孔再看来会很恐怖。我感觉我睁开眼时瞳孔就不在了,只有闭上眼睛时它才能回来。

为使自己不睡着,我便努力听着周围的声音。最难听的是我自己装作熟睡响起的鼾声,最好听的要属一些虫鸣了,它们像是深夜里的精灵,不断奏起一篇又一篇的小乐章。没有声音的睡眠是可怜的,那或许不是老天一开始的初衷,一开始就没有房子,人们睡觉时耳朵里全是大自然的声音,那应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夜里最神秘的声音则应当是树叶晃动声了。它时而急促,时而缓缓,快时声音如同海浪越岸,慢时则像女人的低语,反正声音连连,此起彼伏不会消息。最神奇的是如果你感觉它什么都不像,那它就真的什么都不像了,只是从夜晚的什么隐秘的地方蹦出,然后从你心头轻轻掠过,你的心里便一直回响着它的声音,再不停止。

我抓住那个刺客时大约凌晨三点左右。当时他用一把飞刀朝我的身上击来,飞刀太快,与空气摩擦出了异常的声音,在他一出刀时我就感觉到了不一样。

他想离开,被我留了下。

他身上有四处伤口,我扔了八件暗器,两件一处。

我看见他同样眼睛里布满血丝,想必也是很长时间没有睡过的缘故,或许这三天他一直在暗处蛰伏着,伺机出手。

我把他绑了起来,用他那一身的黑衣。黑衣的料子很好,不像是普通刺客身上的麻布,摸起来柔滑异常,应该是由上等的丝绸做成。这是一个十分有品位的刺客,他的暗器也比我们锋利了很多,并且由上等的玄铁打造而成,每一枚上还刻着一道专属的花纹。

我问:“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他不屑地横了我一眼,说:“家里的。”

“是大家子弟?”

“嗯。”

他见我和他扯起自己的出身,一时眼冒精光,和我缓缓说了,起来:“我出身名门望族,父亲是朝中大官,什么官我不知道,不过皇帝老头上朝时他好像站在前列的。母亲出身商贾世家,可以说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但我从小就不喜欢这些,从六岁时我一刀捅死那个不小心得罪到我的家丁后,我便确确实实明白我应该属于杀人的人。家里有钱,又不缺少势力,从小我便广招各路英雄豪杰,来学习如何杀人,如何高效快捷的杀人,当中当然有很多骗子,但也有一些有本事的人。直到我碰到——”

他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闭嘴缄言。

我也不急,拿他的暗器不断戳着眼前的刚点起的柴火,然后撕下一块他的衣服投入火中,只听见嘶嘶的声音冒出,同时一股焦糊味道。烟弥漫出一些,透着火光与烟我看到了他狰狞的面目。

他狠狠的剜了我一眼,继续说道:“直到我碰到了大哥,就是被你杀掉的那个,我才正式步入刺客之道。”

他说到这突然转声道:“你就不问问知道组织排出多少人追杀你?”

我摇摇头。

他声音有些得意:“我可以告诉你,包括来刺杀的刺客的数目,特点还有主要杀人手段,只要你——”

我没有让他说完,就杀了他。

因为当时我想起了那一个红衣女孩。

10,来杀我的第二三四五等等刺客

杀完那个刺客后,我准备先找一下贵,和他告别。我猜刺客组织目前还没有派人来追杀我,至于那个人只不过是为了报仇而来。我想离开了,感觉世界很大,而我应该出去看看,说不定在哪个我喜欢上了地方我就会停下脚步,了却余生。不一定是个环境十分秀美的世外桃源,也不必是罕无人迹的秘密隐境,只要是感觉心累了或是心停下了,也就会停下。

我收拾了一下,杀掉那人后我得到了六枚玄铁暗器,三包迷魂香,还有一件上好的黑衣。我把暗器留下,将迷魂香夹带着黑衣烧掉,同时我吸入了燃着的迷魂香的气味。

我昏睡了不知多久,醒来后眼睛肿成了两个馒头。

我突然害怕见到贵了,倒不是面容上的不好意思,而是时间又过去了肯定不止一天,我担心刺客组织已经派出人了。

我没想到我还没迈出就已停下了脚步。

出去走走吧。

正值深夜,外围森林里漆黑一片,任凭月光再洁白再无瑕落到树丛深处也只不过是层层叠叠的阴影。我走在阴影里,让身子被黑暗包围着,脚步不由自主的就收起了声音,阵阵舒畅。也不知是长时间做杀手的缘故还是我本身就喜欢黑暗,这样的状态让我感到异常舒适。只不过心里有种淡淡的失落,就像萦绕在天边的一道怎么都不消融的轻烟。我忽然想听到声音,现在太静了,没有风,就没有了树叶的声音,也没有虫鸣,也没有什么小的野兽穿梭树丛的哗哗声,只有我的脚步踩着不知从什么树上掉落下不知是干枯还是有几分绿色的叶子。如果细听,也许还可以听到我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而关于我身体发出的声音还是我故意弄出的,因为我本来就可以使整个身体长时间保持低频率的状态,可以不发丝毫声响。我听着自己身体和自然交互的声音有种无趣感。有种深深的硬被我压抑的不知怎么形容的感觉。

我脚步开始变快,由慢走到疾走,由疾走到疾跑,由疾跑到飞奔。我感觉我的全身器官似乎都张开了,我感觉我的身体在呐喊,我感觉有了风,风扎的眼疼。

跑着,过去了一夜。

我来到一个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小湖,湖水呈淀青色,虽然看上去很清澈但根本不能看清深浅。湖有两个孤庙那般大小,孤庙有两个黑房间那么大小,黑房间有两个……,黑房间只能给我容下两个人那般面积的感受。所以我换了种比较,孤庙有两间私塾那般大小,而一间私塾容纳二十七八个人。是的就是二十七八个,有先生时二十八个,先生不在时二十七个。湖周围几米内没有任何树木,但湖的周遭却铺满了,树叶。被厚厚一层树叶包围的靛青色小湖,从高处看来肯定像是一个眼睛。

我脱下衣服,一步一步走进湖里,满身的汗水和疲惫已不容我考虑湖水是否干净有没有凶猛野兽的问题。

水逐渐把我的身体含住,我舒服的长长呻吟一声,那种惬意就像是躺在天空的云朵上喝贵酒店里的酒。

我像一条最自然不过的鱼儿来回的游,我泼水给天空,水被我扬起又砸到我脸上,疼痛异常,好像老天打了我一巴掌似的。我呆呆地看向天空,想大骂几句,出口的却没有声音。

我趴在岸上睡着了。

醒来后是夜,我赤裸着身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腥气。我睁开眼,站起来,面前是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黑衣,从衣着打扮上看是刺客组织的人。

莫名地我有一些羞意,我说:“刚才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女人看都不看我一眼,她用冰凉的宛若她眼眸的声音说:“你就那么想死?”

我没有说话,慢慢穿上衣服。她面前是一堆不知换了几次的篝火,我走进把手往因为风闪动的火焰上来回晃了几下,冰凉的身体回复了些温度。

她走时说了句:“或许对你来说活着更加痛苦,希望你可以杀掉下一个来的刺客。”

她走后我面前又多了一个人。

“你在那很久了吧?”我开口说。

那人和刚才女子同样打扮,应该是一样的人。只不过他的瞳孔是灰色的,像是一片燃尽后的草地,只剩下灰烬与死亡。

他眼睛眨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挥手,刚才他发射的暗器又被我重新发出,只不过目标和发出者对换了。

他显然是没有想到,所以他闭上了眼睛。

他死了,灰色瞳孔消失不见。

第三个来刺杀的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他以儿童的身份向我靠近,打算趁我大意时杀掉我。可是他身上隐匿下的杀气提前露出了一些。亡。

第四个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刺客,在正常的暗杀中失败。亡。

第五个刺客逃了,被我追着反刺杀。

第六个……

第七个……

……

我已记不清杀了多少个人。

一个月后我离开了。

11.私塾先生

我来到了一个小村庄。

那天,我身上几十道伤口,在消灭掉一群刺客的追杀后,我骑马奔离。

不知奔跑了多久,不知我在马上如何度过的,将近昏迷状态的我把仅余的最后一点理智加力气全用在了抓那根绳子。一路飞驰,若秋天挂在枝头经受西风吹着的叶子。

又不知多久,我倒了下去。

睁眼后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仙女,她穿着在平常不过的粗布麻衣,她长得也再平凡不过,只不过她的笑容太脱俗,宛若从雨后的天空上一不小心摔下来的彩虹。她见我醒来后一开始是没有笑的,而是显得有些惊慌,像一只收到惊吓的小兔子,倏地往外跑去。不过还没经过多少时间,她就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碗药。

她只有二八年华,恰似含苞待开的花儿,她声音很好听,每天院子里都会有些鸟儿不愿离去。我估摸着是在向她学习怎么才能发出美妙的声音。

我养伤时从未言语过,伤好后便留在了她家里。家里只有她和父亲两人,父亲是个秀才,年轻时也算是风流人物,只可惜每年进京都未考中。每次落榜后,又会魔怔般继续报考。在她父亲离家考功名时,她母亲生她难产而死。

这是我听乡亲们说的。虽然我从不言语,但我干活诚恳,勤劳务实,经常帮助邻里乡亲做一些小事。大家对我都十分照顾。

曾有那么个刹那,我真的忘记了我的过去。

我放下了刀与鲜血,开始做一个普通人。但不知为什么我忘记了说话。

再一个月后,我成了私塾先生。

父亲死了,病的严重。

自杀的。

我这才知道父亲活得并不轻松,他一直有个状元梦,只不过因为自己的女儿而放下。到最后他还念着,尽管已经为此痛苦了十六年。

村里不能没有先生,虽然找个先生不难,但没有愿意拿着像父亲那么少的学费的。那天,葬下父亲后,我开了口,我说:“我来。”

当私塾先生无疑是一件虽不是十分轻松但让人十分开心的事。我经常和孩子们一起玩,仿佛为了弥补我那个只是在学习杀人的青春。

我最喜欢的是领着孩子们摇头晃脑地背诵四书五经,他们之中有几个认真的有几个走神的全不重要,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圆滑老故一些。我教育他们,上学不只是为了识字,也不只是为了考取功名,而是让自己成为一个知识分子。知识分子的含义便是有知识的好人。

我打算三年守孝期满后娶那个女孩,这是我答应父亲的。但我答应后他就自杀了,我也不知,父亲的死我站了几分责任。

只可惜在我要融进这般的生活时,有个人出现在我面前。

当他摘下白色的斗笠后,我才看清他全部的模样,虽然他刚才给我了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但我并未想到会是他。

他身穿一袭白衣,有若从天空之上扯下百里白云为锦。他目光炯炯有神,若夜空之中最闪亮的星子。他是刺客,那个据说被我“杀”了的男人。

他微笑着拦下刚放学打算回家的我,用轻柔温和的声音说“没想到吧,我还活着,而且还又找到了你。”

我忍不住抖了下眉毛,淡淡说“是没想到,不过现在我要回家了。”

“家?”他呵呵干笑两声,但发现我丝毫不为所动,接着说:“你找到家了?不是那个需要做任务需要杀人的家,也不是那个因为一点问题就逼你离开的家,更不是那个把你养大教你识字武术的家。”

我摇摇头,说:“那不是家,只是一个囚笼。”

他听我说囚笼,显而感觉很开心,声音更亮了几分:“我这次来主要是向你道谢的。”

“道谢?”

“是的,虽然说起来有些对不住你,但这声谢谢还是应该的。组织之前打算进行一些改革,但保守势力不仅人数众多而且战斗力也很强,原本我们打算是找个机会一网打尽全部杀掉得了,但是事实上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们的根扎的很深,牵扯到组织的各个部门,不宜轻易出手。正好在那时我碰到了你,并且发现了你是杀手组织的最强杀手,作为行动几年的杀手,你从未失败过一次,不仅武力高强,不惧任何正面交锋,而且侦查反侦查技术意识也是顶尖水平。这样说吧,你不仅是我看中的最厉害的杀手,也是综合实力最出色的刺客。所以我假装被你杀害,然后派组织的保守分子去杀你,果然如预期的一样,他们之中无一人幸免。”

听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我都替他感觉到累,不过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我想起了自己被组织驱逐,想起了那个喜欢穿红衣的女孩,还有几次死里逃生,心底一股火气。但事情至此,也许对于我来说便是一个最美好的结局。

我叹了一口气,平淡说道:“既然你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那还来干什么,我现在过得很好,并不需要你的感谢。你应该——回去了。”

他或许早就猜到了我要说什么,并未露出丝毫别的表情,而是继续微笑道:“怎么,嫌我打扰你了?”

我点头,说:“是的,现在麻烦你离开,不要再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但我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带着你回去,放心,这次是做我们的人,组织要收你。”

12.乱花阴

我最终还是跟他走了。

因为他是刺客,现在刺客在威胁人。我不喜欢那种感觉,就好像在冬天晒暖时忽然一道乌云飘来。

我瑟瑟颤抖。

和她说时我很平静,她很不平静。对于她来说我就是她最后的亲人。

我说,来年春暖花开之日,我必归来。这也是我和刺客说定的事情,我只在他那三个月。

她掰着指头好一会之后说,那村里的先生怎么办?

刺客已答应我他会出钱请城里的先生。

我说,别担心,会有人来的。

分离时我没有看见她,我是深夜离开的。走时她房间的油灯还亮着,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想必是一开始打算通宵不眠看着我的。我给她披上了一件衣服,低头吻了她脸颊一下。她脸颊冰凉,我仿佛贴在了一块冰上似的,我用指尖轻轻触及她的鼻尖。然后转身离去。

骑马而来,我又骑马而走。重新攥住刀把,手有些颤抖,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最美好的梦。

刺客组织里有一间没有屋盖的房间,即便是夜里,房间也会因为月辉而十分明亮。我站在那里,自然想到杀手组织的黑房间,看到大家都暴露在彼此的视野里,我忽然有些慌张。所以我随便找了个地方站着便再不言语。

离开房间后,我去找贵。

贵很好。

只不过,这次他在喝酒,我滴酒未沾。

之后我接到了杀手组织的通知。我见到了老头子。老头子说,你没死就好。然后我俩碰了久违许久的酒,一起喝,最后我醉了。

迷糊之中,我看到了那位红衣女子。她在埋怨我。

我不知为何杀了她。

醒来后,我接到了刺客组织的第一个任务,假装回归杀手组织,杀了老头子。

我问了原因,这是我第一次问任务的原因。

刺客说,老头子太老了,杀手组织也已上了年纪。

来年春里,我没有回去。

夏,我依旧未回。

秋,我还在外面。

冬,或许我在冬眠吧。

第三年春天,我骑着一匹胖的几乎走不动路的白马来到我心里是家的地方。

远远看见她扎起的长发,随着麦浪飘动,像是漂浮在地面的云。

她一手领着一个孩子。

我听见孩子喊她妈妈。

我抖了抖没有了臂膀的袖子,杀了马,离去。

世间已没有了刺客和杀手组织,只不过刚刚多了一个是刺客或是杀手的人而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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