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的旅程

上了公交，努力地挤到中间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抓着拉手站稳，只希望下一站到站的人多一些。紧挨着我站着的是位穿着亮黄色衬衫的女孩子，学生模样，一只手扶着椅背，一只手握着手机，眼睛望着车窗外。也许面无表情，也许正在想着心事，这不得而知，我只是凭在我身边嗅到的感觉。

“你在-读大学？”一声语速缓慢声音却很有力的问话，让我下意识地将目光扫过去：是紧挨着女孩子的一位老者，高高的精瘦型，一只黑色的公文包抵着椅背上，手紧紧地抓着椅背。

“嗯，是的”，轻声的回应。

“在-哪个-大学？“带着些关切的声音。

“安徽外国语学院”，女孩子依然轻声地回应着。

“噢，在-紫蓬山-那儿”，老者望着窗外微微点着头。

也许因为年龄的缘故，所以他说的每句话都是有间歇有停顿的，但是却铿将有力掷地有声。

“上大学好啊！可-考研了？” 他问着话眼睛却是看着外面的。

没等女孩子回答，他继续说着他的话：“ 现在的大学-容易上，以前-可是很难的，原来有个-营业员，她有个女儿，考上了-蚌埠-医学院，但是-没有被录取”

“考上了怎么没被录取？”女孩子抬起头疑惑地打断了老者的话。

“分数-线-达到了，但是-不一定-就被录取“，老者侧低着头看着女孩子一边解释一边又继续回忆着：“她不知道-从哪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就打电话找我，我就让她第三天-到学院门口等我，那天她-去得很早在那等，骑个自行车，她跟门卫说她是我-亲戚，其实哪是什么亲戚，就是-常到她那买东西-认识的，后来她女儿被补录了，高兴得不行，打电话说她老公和女儿一道-一定要上门感谢我！我说来可以，但是一定不能买什么东西，否则我拒绝接待，后来她老公还是买了两小盒人参送给我”；公交一站到下了几个人又上来一撮人，依然拥挤着，老者的回忆也一直在持续着~~

“我曾-遇到过-一个男孩子-给我-让座的事，我说-不需要，我从来-都不让别人让座的，虽然我-这么大年龄，但是-我身体很好的，我是1952年大学毕业，是上海同济大学，今年83岁了，”听到这个数字，我不由得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位沉浸在回忆中的老者：头发有些微的自来卷，但是却鲜见有几根白发出现，一件蓝白色相间的小方格纹衬衫束在一条灰色的西装裤里，外面穿着一件古桐色的长外套，一双黑色的皮鞋不新却也干净，我边打量边听着他的回忆史。

“我不坐，那个男孩子很有心，下车的时候问我要电话号码，后来他就不断地发短信-说他-如何如何困难，我就问他怎么个困难？他说学校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父母-都在山村里面，想让我帮他找个工作，后来我就给他安排到了安医大附属医院，让他在那做个帮手，他是不能当医生不能开处方的，但是安医附院条件还好啊！安排好之后他每天甚至几十个短信表示感谢，一句一个’恩人‘，我说你不要这样子，后来过年的时候我还拿了几百块钱给他回家，让他孝敬他的父母，这样的事我帮的太多了”。

他一直不停地说着，我也就没让耳朵落荒着，那个女孩子应该也是。

“我还帮助过一位学生，后来成了电影明星，她是学-表演的，那时候她才十七八岁，想到北京电影学院，我就跟负责招生的老师还有评委-都打个招呼，表演手势的时候给她的分数都很高，这样她就顺利地进到了电影学院，后来在大二的时候，因为一部《```````》（我没听清楚什么名字）影片走红了，成了一时的当红明星，毕业后她托我给她介绍对象，我给她介绍了三个，有位是大学博导，还有个是搞科技研的，两个在北京，还有个在上海，结果人家都不愿意，人家说电影明星不能顾家，而且生活作风还比较乱，所以都没介绍成，后来她移民到美国了，听说到三十多岁的时候结婚了，但一直没有小孩”。

说到此时，只见他松掉抓扶手的那只手，去拉包的拉链，两脚叉开以保证站得更稳一些，“我说的都-不是空话，给你看她的作品，还有我跟她在-北影的-合影留念，”他小心地从包里掏出了一本硬皮的书来，他翻开封底二，上面确实是张合影，穿着红衫的女子青春妩媚，旁边站着的高高的男子也是仪表堂堂，他指着那个男子说：看我年轻的时候很漂亮的吧！“他脸上露出自豪之色。

我注意到那封页内还有剪贴着的方块报纸，应该都是那女子所出演的介绍，“我之所以带着这些，是因为博物馆馆长要看我留存的这些老照片，我这有一张是1937年日本炸过之后的四牌楼的照片，这张照片是我的老师留存给我的，只有这一张照片，博物馆馆长非要让我送给他看看，说要给我收藏的照片办个展览，但是我不同意，我说我不需要展览，给你看看可以，今天我就是到博物馆去给他看这些照片的”他边说边又掏出了一本陈旧但是装订精良的书籍，我看到书的封面上赫然印着的“军旅生涯”四个字。想必里面应该承载着老者更多的回忆罢。

“我得下车了，还要转80路车到博物馆”。他小心地转过身，随着人流消失而去，一段不长的旅程却是长久的回忆，载着他经过沧海桑田。一生，走走停停，繁花掠影。留下的逝去的，忆起的遗忘的；都在瀚渺的光阴里渐渐沉寂，个中滋味，千人不一，倘若能在沉寂的土地下，生出根来，抽出嫩小的芽来，即使不能破土而出，也不愧于生长的季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