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户

十几户人家错落有致挤在这个小山坳里，村子里的人几乎全部姓张，只有靠近村子尽头的一户人家姓李，夫妻两个因为在不远处的煤矿场工作，就把母亲接到这里定居，没过多久生了一个娃，带把的，可把一家子高兴坏了，取了个李德文的名字，小名狗娃，农村都这样，都认为名字越贱越好养活。

本来一大家子在这挺好的，夫妻两个又在山上开垦了两块地，日子不说过的富裕但也却比村上其他人家过得好，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小德文快一周岁的时候父母在一次下井后，却再没上来。发生矿难后老板看到只有一个老人抱着小孩来讨个说法，煤老板瞥了一眼后就让保安将人赶走了，祖孙两个有理难诉，花了钱，请村上的人草草将孩子父母收殓。“德文啊，生活还是得过下去啊！”看着新立的坟头老人抱着孩子，眼睛红红的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怀中的孩子似乎被通红的晚霞惊艳，眨着两个小眼睛，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得格外灿烂

到小德文6岁时，一次在村口和同村的孩子打闹中，被骂作野孩子，惹得小德文很是气愤，和那几个孩子厮打起来，旁边的坐在树桩上的老人看着几个孩子越闹越凶，就把小德文拉了起来，说了句：“行了行了，别打了，赶紧回家吧。你们几个混小子也都回家吧。”小德文挣开老人的手，便小步跑走了。看人看到后又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坐回树桩上了。回到家后小德文不敢看奶奶，低着头不停的玩着手指。老人看到小德文鼻青脸肿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狠心的拿着扫帚用力的往小德文的屁股上打，小德文吃不了痛，又是大哭了起来……可能因为伤上加伤，小德文夜里便起了高烧，老人背着孩子去了镇上的诊所。打了一针后，就回来了。等到小德文醒了过来，老人眼泪哗的一声下来了，对着孩子说：“以后别和那群混小子打架了。被人打了也没人帮你。知道吗？”小德文看见奶奶哭了起来，撇了撇嘴也跟着哭起来了。

从那以后，小德文再也没有和村上孩子一起玩了，只不过为了打发时间他经常会往山上跑。每天就看着大石头下的蚂蚁搬运食物，爬上树看着鸟窝里的小鸟一天天长大，而家里面多了一条大黄狗，不过这条狗总是显得很特别，总是趴在门口，眼皮耷拉着，人来也不叫，可能小德文喜欢逗弄大黄狗，每次小德文回家，大黄狗总是摇着尾巴围着他转两个圈。家里似乎多了大黄狗多了点生气。

又是一天傍晚，已经14岁的小德文眸子越发清亮起来，从山上风风火火的跑了下来，到了村口和坐在树桩的四爷爷打了声招呼，径直往家中跑，突然他停了下来，看到路上有了一条大黑狗正啃着骨头，不知怎么着就想手伸到大黑狗的头上，就想以前摸着鸟窝里的小鸟一样。在还没摸到时候，大黑狗就转过身对了小德文，眦起了牙，不停地冲着德文叫，德文吓得赶忙往家跑，却没想到一下子被大黑狗咬到了小腿，幸好四爷爷赶了过来将狗赶走。德文强忍着疼痛，像小时候一样跑回家中，却没敢哭出来，用了白酒洗了下伤口，简单的把伤口包扎了下，就坐在家中等着下地的奶奶回来。

“狗娃啊，可不敢再惹大黑了啊！别再被咬了。”老人看着从山上走回来德文，男孩没有辩解，诺诺道：“知道了，四爷爷。”老人看着低着头的小男孩，将烟点着，吸了一口后又说：“赶快回家吧，快吃晚饭去吧。今天回来这么晚，别让你奶奶等急了。”小男孩忽的抬起头，沿着小路跑回去了，不过却是比以往慢了许多。

“慢点跑！”看着男孩渐渐走远，老人缓缓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男孩快步的往家走，在经过昨天那个地方是却缓缓走了过去，大黑狗倒是没在看到，就是不远处的篱笆墙内不停地传来狗吠声。等走远了后，德文又是将步子迈开，跑回了家。

在篱笆墙内，传来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叫什么叫，昨天就咬伤了人，下次再咬着别人，你把你宰了。”

“行了，和个畜生你说什么，它又听不懂，再说它咬伤的是老李那孩子，被四叔看到了。老李头家孤儿寡母的不怕他们闹事，四叔也是苦命人，儿子和那个外来户一同死在井下，估摸也就是因为看那孩子可怜才出的手。话说大黑也快生崽了，等生下了，狗崽子给四叔送去一个。”

“知道了。我这不是怕它咬着别的孩子吗。”

回到家中看到奶奶已经在门口坐着，正在摘着棉花。旁边的大黄狗，耷拉的眼睛亮了起来，围着德文走了两圈，又在脚边嗅了嗅，德文没有像往常一样拨弄大狗头上的毛发，反而退了退。

“混小子，还知道回来啊！今天怎么这么晚，去哪疯了？”

“奶奶，没去哪，就是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和村口的四爷爷聊了会儿。”

“下次可不敢这么晚回来了。”老人说完就进屋打了盆水，佝偻着腰的背影，让德文意识到奶奶愈加苍老了。

老人将水缸为数不多的水全都舀了上来，老人转身对德文说：“娃，明天和你四爷爷一起去邻村那边打水吧！奶奶这几天腿疼的厉害，老毛病了。”原来村子这几年不知怎么的，村口那口井枯竭了。一村子吃水都是问题，没办法只能拉着车去邻村去取。

“好的，奶奶。明天一大早我就去。”小德文洗了把脸，忙应道。洗完了脸，又是将水倒进离家不远的菜地里。

到了半夜，小德文从床上偷偷起来，咬着牙将伤口清洗了一遍，微微的呻吟声却是将旁边的大黄狗惊醒，走到男孩旁边轻轻地蹭了一下。德文将伤口包扎好后，摸了摸大狗，又去睡觉了。

天刚刚泛起鱼肚白，小德文起来床，麻利得把衣服穿好。为了能早点去排队取水，德文饭也没吃就跑去四爷爷那。

“四爷爷，在吗？我是狗娃啊！”老人打了个哈欠，说：“狗娃，干嘛来啊？是不是家里没水了？”

“恩，四爷爷奶奶叫我和你一起去去水。”“哈哈，你个孩子有啥力气哦。我自己去就行了。去山上玩吧！”“可是……”“可是什么？你奶奶那我和他说。去玩吧，别碍手碍脚的。”边说着老人看了天似乎有点阴沉，就开始去拉着车，准备去拉水了。心里估摸着早去早回，别下雨了。要不回来的路就不好走了。

德文撇了撇嘴，没争辩，看着老人走远，就一路朝着山上的走了过去。或许是早上起得早，太困了，男孩看到旁边有块大石头就躺了上去。翻来覆去好几次，似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才安静下来。

山下的村子里，篱笆墙内。女人，睡眼惺忪的从屋里走出来，却没听到熟悉的狗叫声，使劲的揉了揉眼，大叫了起来。赶紧进屋把男人拉了起来，说道：“大黑不见了，你昨晚到底有没有拴好啊！这万一咬到别人怎么办啊！”

“你个娘们，一大早就大喊大叫的，让人连觉都睡不好。原来也是将大黑放出去的，不也就咬了老李家的那孩子吗？操什么心？”

女人低头思索了一会说：“那万一再咬着老李家那孩子怎么办？”说完女人又使劲晃了晃快要闭上眼睛的男人。似乎是最后一点睡意也被弄没了，男人猛地起身，恶狠狠道：“咬死正好，轮到我取水的时候正好能少取一个人的量。要不是看着四树的面子上，村上有谁愿意接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妈的，谁知道帮了这么多，我向那老不死的要一块地都没要到。这以后谁愿意帮她谁帮她。”男人看着旁边惴惴不安的女人，挥手到：“看见你就心烦，快去弄饭去。想多睡会儿都不成，一条狗都搅的人不得安生。”

山上，不知道男孩梦到了什么，嘴角正挽起了一个弧度。而一条大黑狗却慢慢走到大石头旁边，嗅了嗅男孩。男孩似乎被大黑狗的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影响到了，突然眉头皱了起来，便猛的坐了起来。男孩的动作似乎惊着了大黑狗，它猛地跳远，眦着牙不停的冲着男孩大叫了一声。男孩本来还是在回想梦中的场景，这声狗叫终于让他注意到旁边这条大家伙，彻底醒了过来。看到这条狗，男孩却是微微颤抖了起来，忍不住用手去抚伤口。不过大狗却没有停下来，慢慢的向德文左右扑腾过来。男孩手心冒汗，左右张望着似乎寻找什么，突然他发现到右手旁有根两指粗的木棍。怕惊着大黑狗，他轻轻地俯下身子，将木头拿在手中，这时候男孩似乎有了底气，便跳下石头。拿着木棍，咬着牙使劲的向大黑狗招呼去，就像那天大黑狗咬着他那么使劲。

接连几棍打折黑狗，其中横着一棍打在大黑狗的肚子上，这下大黑狗似乎吃了痛，嗷嗷叫着疯跑下了山。男孩不依不饶，追了过去，因为伤口的原因却没跑快。只好捡起脚下的石头，丢向早已不见的大黑狗。丢完石头发现自己似乎用尽了力气，坐在地上休息了起来。

休息了一会儿，估摸着四爷爷也应该回来了，就跑回了家，不过这一次却拿着木棍。回到家后，将木棍放在门口，却没看到奶奶和大黄狗。本来挺好的心情，却变得不安。进到屋里发现奶奶仍旧躺在床上，用颤抖的手晃了一下老人，老人却动也没动。“奶奶！”撕心裂肺的喊叫响彻整个小山村，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老人将水快拉车进村的时候，看着天空飘起了雨，脚上便又使上两分气力，将水向小德文家拉去。快到门口的时候，老人喊了一声：“狗娃，赶快给我拿着一条毛巾擦擦头。”屋里却没人应，老人边向屋里走去，边喊着：“狗娃！狗娃……”小男孩从里屋出来，满脸泪水，红着眼睛看着老人，“四爷爷，奶……奶奶死了，咳咳……”好不容易忍住了泪水又是哭了出来，扑到了老人的怀里，“以后再也没人疼我了！呜呜……”老人似乎反应了过来，听到孩子的一番话，红着眼睛抱着小男孩。

“这是谁这么狠啊！将大黑给打死了，再过一个月大黑就该生了啊，可惜了这一窝狗崽子啊。”女人摇了摇头看着躺在地上抽搐着的大黑。旁边的男人使劲抽了口烟道：“行了，快去弄饭吧！死了就死了，现在还是活人肚皮要紧。”

入了夜，雨也停了。老人本来留下来要陪德文，男孩却是不让，说：“我要给奶奶守灵，顺便陪奶奶说会儿话。四爷爷你家没人可不行，别遭了小偷！你就回去吧。”老人几番坚持，却没拗过男孩。叹了口气就回了家。看着老人走远了，男孩跪倒在奶奶的灵前。轻轻呢喃：“奶奶，爸爸妈妈从小就离开了我，现在你也离开我了，狗娃本来想长大能让你好好享福，可你却没等到。我以后一定好好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被别人欺负，村上的那条大黑狗就被我打跑了。以后我能保护好自己……”

说到这男孩却愈发激动起来，没忍住泪水，又是大哭起来。大黄狗似乎感受到小主人的悲伤，走了过来，舔了舔男孩的脸颊，似乎大黄狗的安慰起到了效果，男孩就抱着大狗抽噎了起来。突然大狗停下了动作，冲着外面叫了两下，使劲的咬着男孩的裤腿，往外面拖，男孩似乎还沉浸在悲伤中，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大狗叫的愈发急促起来，兀的咬了男孩胳膊一口，男孩吃了痛，看着凶相毕露的大黄狗，大叫道：“大黄，你今天疯了吗？”大黄狗却没有理他，继续叫着，男孩却赶忙退出门外，将那根“打狗棍拿着”开始打大黄狗，似乎棍子对大黄狗没什么作用，它慢慢的扑腾过来，男孩却是吓着跑了出去。

刚下过雨的路有点湿滑，加上伤口还没有好，小德文却是连摔了了几跤，一直这么跑着，不知怎么就跑到山上来。而身后大黄狗的声音渐渐微弱了起来，到最后却渐渐变成了呻吟。男孩壮着胆子，沿着路返回，没多远就发现大黄狗躺在地上微微发出呻吟声。看见男孩过来了，又是挣扎起了身，却没有站起来，男孩看到大黄狗变成那样，手中的木棍握紧了两分，朝着大黄狗打了过去，嘴中狠狠道：“让你咬我！让你咬我……”突然山下传来轰的一声巨响，连脚下的大地晃动了几下。男孩似乎惊到了，停下手中的动作，下了山。快到村子边界，却没见到往日里又恨又爱的村子，整个村子凹陷下去，被山石埋了起来。男孩怔怔的看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忙将手中的棍子丢走，怔怔的落在地上。

许多年后的清明节，一个男人回到这里扫墓，走到第一个坟头，捧了一抔土，磕了一个头后，说：“爸妈，我回来看你们了！”说完走到第二个坟头，捧了一掊土说道：“四爷爷，谢谢你小时候对我和奶奶那么照顾。黑心煤老板已经被抓起来，你可以安息了。”走到第三个坟头男人跪下后哭了起来，轻轻梳弄坟上的杂草，一如小时候给老人家梳头。喊道：“奶奶，我这些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没惹麻烦，没被欺负，我——”男人却是哽咽住。过了好久起身后却是到旁边的一个小坟头上用双手捧了好几抔土，然后将脑袋深深埋在地上……